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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电影《记忆》拍摄日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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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泰国拍摄的时候,阿彼察邦与演员之间根本不存在类似的交流。我本以为阿彼察邦会有某种程度的抵触情绪,但据我现场观察,他至始至终都乐于接受这种讨论,而且表现得甚为热情。
拍摄现场照片|©️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第三日——2019年8月21日,星期三

今天下午遇到了拍摄以来的第一个障碍。杰西卡和她的姐夫胡安(Juan,由《扎马》[Zama,2017]的男演员丹尼尔·希梅内斯·卡乔[Daniel Giménez Cacho]饰演)之间有一段冗长的对话,需要用英语和西班牙语交替进行,结果无法按原计划在今天完成拍摄。两位演员坐在户外午餐区的一张桌子旁,周围都是学生。事实证明,临时演员和真实学生混在一起很难协调,这种骚动直接导致了对演员的干扰。作为电影开场第一场重要对话,阿彼察邦和蒂尔达在语言问题上仍然面对巨大挑战,他们都不精通西班牙语(剧本设计中杰西卡需要流利使用西班牙语对话的能力)。尽管拍摄了许多次,但到收工为止阿彼察邦都不满意,所以必须在本周晚些时候为重拍腾出时间来。

随后,索波特和阿彼察邦坐下来重新讨论剧本。他们一致认为这场戏太满了,太多花哨的动作和冗余的对话。在索波特的建议下,阿彼察邦删掉了整个场景的前半部分。这场对话中透露出杰西卡是一个兰花农的信息之后反正也会被提及。阿彼察邦说,他之所以在早期加入这些信息,是为了使故事在开始的时候尽可能地简单明了,避免观众需要在观看过程中“理清所有的因果关系”。这种说法让我觉得很是有趣。然后,他又简化了一些动作,例如事先就让一些道具摆放在桌子上,而不是让演员把它们放在那里。做了几分钟时间长度的调整后,他对这场对话的新版本感到满意了。

这正是阿彼察邦创作方法中不可或缺的一种模式。他完全不拘泥于自己最初的创作意图,他通常会从一个更复杂的假设开始,逐渐提炼出自己需要的基本元素。这种方法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他电影的直接性;他不仅不受限于剧本,而且他还会一贯用之,一直延伸到剪辑环节。它尤其适用于剪辑部分,他绝对会大刀阔斧好不留情地删减自己拍摄的镜头。在拍摄《幻梦墓园》的时候,他花了几天时间来拍摄一个巨大怪物开膛破肚的场景,这个怪物看起来就像一个被病毒感染的性器官混合体,但在最后的剪辑中他将这个场景删除得一干二净。

第五日——2019年8月23日,星期五

阿彼察邦在与演员合作中存在着一种既微观掌控又开放管理的耐人寻味的相互作用。他对动作的编排精确到秒,但他对这种精确动作的解释却又往往让人摸不着北(他最喜欢的是引用百分比的说法,“减少30%的戏剧性。增加15%的趣味性。”)。与此同时,每完成拍摄一个镜头他就会询问演员,“你感觉如何?”并且会接纳演员反馈的意见。

眼下拍摄的这场戏是杰西卡与胡安和凯伦(Karen,杰西卡的姐姐,由阿涅丝·布雷克[Agnes Brekke]饰演)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吃饭。他们的用餐需要一镜到底,这个几分钟的长镜头要完成几页纸的对话。在第一次彩排之后,丹尼尔建议通过让胡安给杰西卡品尝一块他的炖小牛胫来弥补人物之间无意的疏远感。后来,蒂尔达觉得最后转到凯伦的工作上这一段对话过于唐突了,于是演员们便和阿彼察邦一起集思广益,为角色增加了一些台词,使对话衔接得更为自然。诸如此类的交流过程一直持续到最后一次拍摄,它凸显了关于电影拍摄中唯导演中心论的实践性谬误;及至最后,这场戏已经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人们完全有理由将演员们视为它的联合编剧。

一天的拍摄结束后,我与阿彼察邦和索波特前往La Soledad共进晚餐,那是一片居民区,摄影组来自不同国家的工作人员被安排在不同的公寓和爱彼迎(Airbnbs)中。在被问及与专业演员合作的全新体验时,阿彼察邦说:“在拍摄前的排练中,演员们经常会问我一些关于角色背景的问题。我从来没有这样工作过,所以我只能随口编些答案。有时我会直接被难倒了。阿涅丝问我凯伦最后一次见到杰西卡是什么时候。我告诉她那是一年前了,她说,‘但杰西卡的丈夫六个月前才刚刚过世的,她们难道没有在葬礼上见过面吗?’”

蒂尔达对她的角色背景不感兴趣,但她以一种其他演员所没有的方式参与到每个镜头的拍摄中。她每次到达片场时,总是会要求看下镜头构图,然后一丝不苟地解构她自己的表演;她会和阿彼察邦讨论每一个手势和每一句台词,以便在形式和叙事的层面上都能把握潜在的人物动机,并在她觉得某些不符合逻辑或经过改变可以变得更为顺畅的地方提出她自己的修改意见。以前在泰国拍摄的时候,阿彼察邦与演员之间根本不存在类似的交流。我本以为阿彼察邦会有某种程度的抵触情绪,但据我现场观察,他至始至终都乐于接受这种讨论,而且表现得甚为热情。

“这非常有趣,”他说,“由于这种全新的工作方式,这部电影变得比我预想的更加以角色为导向了”。索波特特补充说,“在以前的电影中,当一个角色只是看着前方时,可能没有任何特殊意义,而现在这个简单的动作可能蕴含着很多涵义。”。阿彼察邦对此说法表示赞同,“一花一世界”。

九日——2019年8月29日,星期四

我们在波哥大老城区一条两旁都是古朴帽子店的小街上拍摄。用餐地点被安排在几步之遥的一家古巴爵士咖啡馆,这是一家地下夜总会,看起来像是德·帕尔马(Brian De Palma)电影《疤面煞星》(Scarface,1983)中的场景,大厅里全是漆黑的木头和豪华的红色装饰。可惜它太俗气了,不能作为一个拍摄地点。午餐期间,酒吧后面的电视上播放着新闻公告。一个酷似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Castro[1])的人正在宣读一份打印出来的声明,周围是一群穿着不同制服手持冲锋枪的男女。“他们是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Revolutionary Armed Forces of Colombia[2])的游击队员,”安德烈斯·洛佩斯·古兹曼(Andrés López Guzman,片场剪辑师)说。“今天早上,他们宣布要重新开战了,因为政府没有遵守和平条约的条件。今天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日子”。

|References

↑1古巴政治家、军事家、革命家,古巴革命领袖,古巴共产党、社会主义古巴和古巴革命武装力量的主要缔造者,曾任古巴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古巴国务委员会主席和古巴部长会议主席。

↑2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人民军,简称哥革武,是哥伦比亚历史上的一支左翼反政府武装。该组织成立于1964年,原为哥伦比亚内战中哥伦比亚共产党下属的一个武装组织。在冷战时期下,他们是一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农民武装,旨在推广农业主义和反帝国主义。

|作者:GIOVANNI MARCHINI CAMIA,现居德国柏林的作家、编辑和策展人,也是专门从事当代电影出版工作的萤火虫出版社(FIREFLIES PRESS)的联合创始人

|原文出处:©️Film Comment |译文出处:Cinephi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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