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散文】如果我全盲3天,世界將會如何回聲
第一次,我感覺到黑暗變得如此濃稠且厚重,遠方深邃的像是絕望。時間慢慢細膩,記憶中的細節慢慢放大而清晰,曾經熟悉的世界慢慢陌生化,我的影子慢慢代替我而存在,恐懼慢慢纏繞。
我想要聽清楚周遭的動靜,卻是得不到任何回音,彷彿有人開玩笑似地將電視消音,而我是電視機裡唯一還在演出的主角,被框在方形的畫面中,演一齣默劇。
我還記得,閉上眼睛之前的種種片段,那時候的光亮充滿溫柔,事物都有著天真而單純的面貌,聲音調皮地在四周撞過來撞過去,將時間響得很甜,每分每秒都是新鮮的印象。
每天,當我睜開眼睛時,就能發現妞妞睡在腳邊,我輕聲呼喚,牠就會馬上醒來,搖著尾巴,緩緩爬上我的胸膛,舔著我的臉與嘴唇,開心地表示「早安」。
妞妞的眼神裡只容得下我的面孔,當我與妞妞對視時,這種「唯一」的信賴感令人放鬆且幸福。
至於皮皮,則是優雅地坐在陽台落地窗邊,獨自沐浴在晨曦裡,白色的毛髮顯得高貴典雅,瞳仁裡盡是睥睨的神氣態度。
我呼喚皮皮過來,只見牠慵懶地伸個懶腰,走台步似地逛過來,在我的側臉輕輕用可愛的小肉掌拍了幾下,妞妞見狀,一邊呼出撒嬌般的奶娃音,一邊衝向皮皮,兩隻天生敵對的小不點,就這樣在床邊打打鬧鬧起來。
可惜,回憶的色彩總是無法永恆,只能像是「詩的截句」般,任由色彩慢慢褪色成透明的噪音,最後淹沒在無聲地闃黑裡。
漸漸地,我習慣在黑暗中獨處,「我」像是生活在鏡子深處的影子,孤獨且寂寞,就要將自己的面貌遺忘,就要將想像移植在傷口上疼著痛著醒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呼吸,不知道世界是否仍緊緊將我摟在懷裡。
我開始探索,憑藉雙手雙腳的赤裸,把接觸到的一切都用指紋細細盤問,你知道嗎?當人閉起雙眼從表象離開之後,現實的真面目就有如魔術師掀開布幕後的真相,那些充滿敵意的蟄伏,此刻垂涎著我盲目的摸索。
堅硬的,柔軟的,冰冷的,火燙的,粗糙的,滑順的,各式各樣的凝視都在我的探險裡成為新鮮的慾望,還想要捕獲更多,在內心留白處重新打造專屬於我的世界。我一一馴服這些暗藏的秘密,並且貪婪地窺視那些秘密裡的哲學,不斷昇華的現象,有如詩般的意象——黑幕成了畫布,不停被我手繪成彩色的回聲。
終於,我想起自己曾經手繪的畫作,畫框裡的線條、形狀、顏色,都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凝望與回音。是超現實也好,是神祕主義也好,是後現代也好,是蕭邦的《升C小調圓舞曲》,或是柴高夫斯基的《F小調浪漫曲》,或是舒曼的《夢幻曲》,都在黑色的畫布上緩緩渲染開來。
我緩緩睜開眼,刺眼的光讓眼球發癢,再試著以更慢的速度張開眼皮,光芒像海潮般退後再前進,彷彿能聽到遠方的雲擦亮天空的聲音。再等一下下,讓時間緩緩醒來,我看見白色的病床、美麗的護理師、透明窗外的綠葉被風吹成春天的午安。我想家了,彷彿現在就能聽到妞妞的奶娃音,還有皮皮用小小的肉掌輕拍我的側臉,然後,三抹不同的影子,融在一起打打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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