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共繪臺北文學藍圖──百位文化人的城事提案」活動側記
攝影:于志旭/側記:江怡瑄
「臺北文學館」籌備處成立後,為未來擘畫出什麼樣的文化願景?6月下旬,《文訊》以「共繪臺北文學藍圖」為題,分為午間與晚間兩場活動,邀請文化人描摩心中的城事文化提案。包括李有成、洪愛珠、張正、張貴興、陳育虹、陳國偉、陳智德、楊佳嫻、楊宗翰、廖仁義、廖振富、廖偉棠、履彊、蔡素芬、蔡登山、蔡詩萍、鄧小樺、韓良憶、瀟湘神、顧玉玲等人,皆應邀談論對臺北文學館的想像與實踐。
➤空中樓閣,在地典藏:文學館是個像寶藏一樣的空間
關於文學館「空間」的想像,本業從事設計的作家洪愛珠以文學讀者的角度,期許未來的臺北文學館是如同「寶藏」一樣的空間:「我想像的臺北文學館不只有典藏,若能是一個舒適的場地,就會把所有的人吸引過來。」洪愛珠眼角帶笑,對文學館的願景充滿遐想。
詩人陳育虹同時是翻譯家,她認為臺北文學館的未來,需要中外文互譯,策畫國際座談,中文文學才能走出華語圈。她同時表達對館舍空間的理想:「在我的想像當中,臺北文學館是介於社區跟國家圖書館的中介點。規模超過社區,包容心超越國家。」主持人楊宗翰回應,陳育虹帶我們走出華文圈的想像,臺北文學館若擁有完善的典藏空間,翻譯作品應當納入收藏考量。
馬華作家張貴興以村上春樹文學館為例,村上翻譯自己的作品,捐出收藏的黑膠唱片,館內還有交誼廳、咖啡廳。從文學館出發,有助於了解作家真正想表述的意旨:「要了解一個作家就去讀他的作品,作家則走出文學去面對讀者,而文學館就是作家跟民眾面對面的地方。」於是,文學館是思考文學創作和未來的地方。
「空中樓閣、在地文學、願保茲善、靈光不絕。」香港作家廖偉棠,期許臺北文學館能夠肩負起傳承的責任。廖偉棠10年前與小說家董啟章、詩人鄧小樺成立「香港文學生活館」。如今展望臺北文學館,廖偉棠認為,文學館要提醒接觸當代文學之人:「要感受無用的美。」並呼籲尊重那些微小、邊緣的文學作品。
寫過臺灣老兵、鄉土小說,履彊眼中的臺北是如此模樣:「臺北是一座開放性的、沒有城牆的城市,包容性非常大。」臺北同時也是本土的、國際的,是年輕人追逐夢想的殿堂。「臺北文學館是一座寶庫,將所有的血淚都包含在裡面。」它是世界的、國際的臺北。
➤趨勢在走,文化要有:從文學反思歷史定位
中興大學臺文所教授陳國偉關注臺北漫長的殖民、跨文化歷史:「文學記錄城市四季,諸如朱點人〈秋信〉、白先勇《臺北人》、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等。透過作家作品,可以感受到聲音、記憶,好的作家掌握了城市的日常,實在地塑造了一座城市的性格。」陳國偉期待臺北文學館能夠傳承這個時代的記憶,與在地互動,成為與民眾溝通的橋樑。
韓良憶談起與姊姊的閱讀經驗:「我看到姊姊的書架上有一本《臺北人》,後來又讀到黃春明《看海的日子》。」小時候家門斜對面就是應召女郎的宿舍,當時難免以異色眼光看待她們,但讀了這些作品之後,對她們生活有了想像與理解。文學館較之書店,更是一個可以回望過去,展望未來的地方。韓良憶深信,臺北文學館將會是一個好的場域,讓臺北歷史的地位更加清晰。
「文學和生命經驗有關,與我們居住的土地是結合在一起的。」文學和歷史存在密不可分的關係,奇幻小說家瀟湘神將文史並置,提供更多的想像空間。文學與歷史一旦分道揚鑣,就會喪失透過文學能加以反省的可能性。瀟湘神希望透過奇幻小說賦予城市新的形象,一反扁平框架下的歷史思維,讓文學展示歷史的遠景,重新思考自己在歷史上的位置。
作家顧玉玲延續著「在地」與「歷史」主題,提醒未來的文學館,毋忘在地是重要的概念,但邊界應當要是流動的。在地之外,文學館擔負著多重歷史,每一個版本的口傳記憶,是對單一歷史暴力的反動:「那些矛盾的記憶,才是真正的歷史,單一的歷史往往是可疑的。」對抗單一歷史的力量被顧玉玲形容為一種「武器」,這正是一種「民間自發的精神」。
清大中文系副教授暨詩人楊佳嫻專研早期的上海文學,從前要翻閱100年前的刊物,現今則有資料庫可供檢索。「檢視的時候,感受到這似乎不應是文化的本體,不過又感謝科技。」傳統作為根本,才知道科技如何被閱讀。未來的文學館亦然,要有傳統奠基,科技作為展望。楊佳嫻接著以紀州庵為例,提醒在時代趨勢之下,臺北文學館要以什麼樣的形式典藏?如何活化文學媒材?值得深思。
➤走出地方,讓華文航向世界
曾任職中研院的李有成教授提到,這裡匯聚來自世界各地的華人子弟,每個身體自成一個載體,承繼著華人血脈和與眾不同的文化背景。「我希望臺北文學館能發展成華文文學的重心。」《文訊》長期經營文藝資料中心,未來臺北文學館若可以接續發展這些成果,就有機會成為國際上研究華文文學的重鎮。
「燦爛時光書店」創辦人張正提到早先在寮國自助旅行時逛到一家二手書店,自然地想殺價,老闆說:「如果你真的需要這本書就不該殺價,因為知識無價。」張正開設書店,受到他很大的影響。「我要談的是,臺灣應是華文世界最自由的閱讀空間,我們能不能進一步變成世界上最蓬勃的非華文的出版環境?」如今新移民約有百萬人,跨出華文圈是很具遠景的提醒。
筆名陳滅的香港作家陳智德,想起自己中學時逛香港的二手書店,看到臺灣文學書籍,決定每月省下一點零用錢「邀請他們其中一兩位,陪我走一段回家的路。」他沉浸在懷想之中,感性地吐出:「拿著他們的書,我才覺得可以回家了。」有過一段與臺灣文學邂逅的經驗,陳智德深深期許,臺北文學館能成為藝文工作者的家。
「因為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民間自發的精神就是這麼難。」香港作家鄧小樺認為,臺灣容納異己的心態開放,那些邊緣、未知的文學,更能受到應有的重視。「臺北文學館作為一個城市的文學館,這種邊緣性、邊界性的可以多做一點,更能彰顯出民間的精神。」借鏡香港文學生活館之例,我們期待臺北既強調個人的精神,又能突破華文文學的界限。
鑽研文學史料與影像的蔡登山,除了影像專業,本業則是現代文學:「我對臺北文學館的定位是在地性的,它將擺脫不了臺北地域性的名詞,但我想胸懷的是華人文學的中心,也是我40年來夢寐以求的。」作家們對臺北提出了高度的期盼,從在地到國際,臺北還有一段漫漫之途。
➤沒那麼簡單!文學館的實在困境
「我很務實地說,大家的期待與想像,若沒有穩定的計畫、經費,會很難落實。」臺灣文學館前館長廖振富語重心長地說。他有豐富的實戰經驗,積極提出幾個實務面的問題:政治若是改朝換代,經費會不會有斷層?手稿保存需要恆溫恆濕,臺北有沒有這樣的條件?如此種種,都是根築在想像藍圖下,必須穩扎穩打的基礎。
作家暨《自由時報》副總編輯蔡素芬表示,臺北表演藝術中心開幕,從規畫到竣工,總花費是66億。「那麼文學呢?一枝筆一張紙就可以創作了,對大家來說可能太『便宜』了。」懸殊的資金落差讓人直搖頭,以往對文學活動的補助也相當有限,有多少預算只能做多少事,我們需要一個文學藝術的氛圍,在繪畫、表演方面都要有同等的重視。「只有融入百姓日常,才是真正地做好了。」午間場主持人楊宗翰引用《中國時報》2013年1月16日的報導指出,當年市府表示預計以3.3億成立臺北文學館。甚至在2012年調查臺北的作家,超過八成都贊成設立。如今已是2022年,文學館卻才剛剛開始籌備,進程落後許多。因此我們需要的是有效、長線、深入地做事。他表示「起厝有望,烈火莫熄」,希望不要熱鬧完就消失了,眾志成城的力量才能夠推動文學向前邁進。
國立臺灣美術館館長廖仁義擁有美學、博物館學專長,雖非專職創作,卻是維護藝術收藏的關鍵人物。他提醒,博物館內展出的絕不是死去的東西,藝術不能只是滿足視覺,要允許人們進入那個環境。「各位是文學、藝術家,我就去當後臺的保存者。」文學館是與作家面對面的場域,也是廖仁義積極守護的理想之地。
知名主持人蔡詩萍對臺北有許多的想像,坦言在座的文化人講得非常精采,也提出許多實務上的見解,「但對籌備處來說超級麻煩。」如何在想像中提出落地的構想?蔡詩萍提出「輻輳」及「元宇宙」概念,文學館籌備小組可與跟高科技業者洽談,或許能得到許多的想法。
➤從林海音的客廳到一座文學館
晚間主持人楊佳嫻提到:「林海音的客廳對整個臺灣文學有深刻的黏著性,希望臺北文學館可以像是另一個『林海音的客廳』。」林先生常在自家客廳宴請文人,有「半個臺灣文壇」美譽。文化人說自己是文學的受益者,實則也是將歷史帶入文學的重要他人,期盼臺北文學館能延續「林海音客廳」,讓文學沙龍再興,更期許臺北和這座文學館帶人們前往世界彼端,而世界也藉由文化人們的引薦,在城外輕輕叩門。●(原文於2022-07-24在OPENBOOK官網首度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