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達以上,恋人以外
很久没有写长博客了,所以现在正怀着非常激动的心情敲着键盘。本来打算在推特开thread的,结果越写越多,多到觉得要分太多条发实在麻烦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长博文写作这个选项。太久不写非虚构,真的生疏了。
写这篇的原因是我一直在寻找一种新的关系的可能。我是一个无浪漫倾向的无性恋,一个非常骄傲的aroace. 简单地说,我对任何人、不论性别地,都没有发生性关系的欲望,也没有发生浪漫关系的欲望。而在无浪漫倾向的无性恋者中也可以再细分。有的人更喜欢友情,有的人对人无法产生一丝爱意,包括对自己的家庭成员和父母。(参考: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science-49381472)
我这篇博文的标题,其实应该改成《友達以内,恋人以外》。很重要的一个词,但是发布之后就改不了了,好可惜。大家也可以看出,是套用和改写了那句日语里的“友達以上,恋人未満”。其实这句话很有问题,因为它既定了一个前提,就是恋人关系在友情关系之上。在许多人眼里,可能这符合他们的世界观,比如认为浪漫关系的对象一定是最好的朋友,然后更进一步,产生了爱情。这听起来对许多人来说是没问题的,但它其实非常有问题。因为这是一种浪漫关系至上和浪漫关系单一霸权的想法。我们的社会建立在异性恋本位和浪漫关系单一霸权基础上,假定所有人都是异性恋,且都以结婚生子为人生必须要实现的目标。而这几乎挤压了不受到性吸引,和对浪漫关系缺乏兴趣的人的所有空间。所有的小说、影视作品都在写爱情,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关心你是否找到爱情,偶尔会歌颂友情和亲情,但人们茶余饭后总要面对两个亘古不变的问题“妈妈和女朋友同时掉水里”和“男女之间有没有纯友谊”。
而作为一个无浪漫倾向的无性恋,如果让我排爱情友情亲情的顺序,我是会把友情排到第一的。但我并不满足于只排这三个选项,我认为我跟狗的感情也应该排进去,哪怕我现在都还没有狗。我认为我跟爱豆的感情也必须排进去,即便我还没有亲眼见过他们。有的时候我走在路上看到漂亮的车,我也会产生一种想要拥有一台车,然后给它起个名字,跟它相伴,跟它对话的心情。我也认为我有一种博爱,我喜欢频繁使用“爱”这个动词,会真心地爱我的朋友,爱具体的人,也爱抽象的人群。我觉得人的感情是复杂的、细微的,是有多种可能的。就算是被标签化并且常拿来跟道德、忠贞放在一起谈论的一些词,比如“第三者”、“备胎”,甚至"恋童癖",我并不想只提及正向积极的词,都是人们真实经历的感情。
在意识到自己是无性恋之前,我原本是以6B3T作为自己的一个标签(4T中的“脱偶像”我做不到)。韩国激进女权这个6B4T的主张被很多实践者和反对者等同于性别分离主义以及进一步到terf,所以很多人一看到这个标签就觉得“太偏激了”或者直白地说,想要拉黑。但我其实第一次看到这几个字母代表的意思的时候,立刻就觉得不结婚、不生育、不恋爱、不做爱、加上不购买厌女产品和单女互助,多好啊!想到我跟前任异地的过程中也几乎没有任何性需求,而前任十分需要另一半在他的身边,我还因此痛骂“男人不做爱就不能活”,“只要有爱做跟谁都能逢场作戏”,当时还只是一棒子归结为“男的不行”。我其实看待6B4T也一直是把它当成一个生活方式,觉得我这样生活非常舒服,并不想改变。它本身带有的反叛是有反父权的政治意味的,但我并没有把它当成一个运动口号而想要号召别人也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我认为这是我跟一些其他6B4T的实践者的很大的区别。在意识到这种区别之后,我再去想,其实是我的政治立场跟我的性取向在这些方面有了重合的部分。大胆地说,我认为其他6B4T的实践者中也一定存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无性恋取向的人,因为在酷儿群体中,无性恋的“音量”真的很低。
那么现在已知我是一个无浪漫倾向的无性恋,也没有结婚和生育的意愿。那我对除家人以外的其他人,就只有友情这一个选项了吗?我会有特殊的、友达以内,恋人以外的感情的可能吗?
当然可能。
我很喜欢我的日语老师。一开始觉得他对我有吸引力的时候,我还在跟前男友异地恋中,只是小小喜欢一下。跟朋友讲了这种喜欢,朋友也半开玩笑地说我精神出轨,我也不置可否,没太在意。因为这种喜欢也没有到威胁我当时恋爱关系的程度,最重要的是,我感受不到性吸引力。我对他初印象的喜欢,外在有一定程度,另一个很重要的点是我也是一个语言老师,而且我那时候也刚刚开始教中文,甚至一些教学的内容,我都有偷偷向他学习。我对他很快产生了一种单向的情感连结,并且有一点点师生关系中的仰慕。但那是2017年,我刚刚认识我的日语老师。后来两个多月的课程结束了,我们之后一年就都没再见过,也没有加过任何联系方式。直到18年,我还是想继续把日语学下去,才给他发了邮件,问他可不可以给我上一对一。那时他已经要离开英国了,但是说可以网课,所以后来四年,我们都是视频上课的。
在之后的日语课中,因为是一对一,所以我们聊的内容十分围绕着我的个人生活:我的论文,我的旅行,我的朋友们,我追的星,我的政治立场,我关心的中国和世界发生的所有事等等。日语老师因此变成了这五年来,唯一的、最了解我的生活的人。每周一小时的对话时间,成了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安全区。我可以跟他讲琐碎的,小到“我昨天做了什么”的事,个人到“我写了一个恋足癖的同人文”的事,重要到“我很担心我回中国后的人身安全”的事,并且他都会记得,也会关心。
也许你会问,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可能只是我的日语老师很敬业,而且我也是付学费的。再直白一点,我是不是在自我感动呢?
我觉得,自我感动,在这个情境中,为什么是坏事呢?
我看过一些柏拉图式的生活伴侣(PLP)分享他们的故事的文章,这些人大部分在成为PLP之前是很好的朋友,然后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建立了共同的目标,决定一起生活,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互相支持。这种友情的前提,就跟我目前喜欢我的日语老师的状况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的对话大部分时间是以我为中心,我在向他介绍我的生活,而我很少反过来去问他。所以,虽然我认为他与我亦师亦友,但和我跟其他一起上过学的朋友,是很不一样的。但也正因为我自己一个人留学读博士十分孤独,跟国内的老朋友们又缺乏沟通,所以通过日语课建立起来的这种信任、依赖和情感联结,就变得十分特别和珍贵。我想要定义这份感情。
基于假想的基础上,我问了我自己几个问题。
我想要跟日语老师组建家庭吗?如果可以经常见面、聊天,听起来不错,但我不想要有婚姻关系,也不想要跟任何人同居。我抗拒浪漫关系中的责任。我认为和一个人绑定关系,负有责任,就要舍弃一部分自己的自由。而我在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中,已经认为自己肩负了很多的责任,为这些理想、信念也好,工作和人际关系也好,我觉得这些是我想要承担的责任,和我愿意付出的时间和可预测的心力。而在这些之外,我希望我能把我留给我自己。但其实并非浪漫关系是这样,任何primary-partner relationship都是这样,所以我也不会想要成为任何人的partner. 生活伴侣另一个重要的要素是可以共同承担经济压力,但我在这方面还是非常理想化地,梦想着我将来能够有钱,然后经济独立自由。所以,可能在想象层面,组建家庭有吸引我的地方,但实际上,我未必想要它实现。
我希望日语老师也喜欢我吗?我首先不希望他对我有性方面的想法,因为如果真的有,会比较麻烦,我就要做许多选择。我希望他对我有浪漫的想法吗,这个我一时没有答案,因为我不会期待对方也是一个无浪漫倾向的无性恋,我在这个异性恋本位的文化中,也会把他设想为一个异性恋(虽然其实我们还没聊过性取向这件事)。我没法要求他跟我“同属性”,但如果他把我当作朋友我会开心,如果他因为觉得我是个还不错的人认可我,愿意关心我的生活,记住我说的话,我会开心。如果他对我的感情,也像我对他一样,特殊一点,我会更开心。
但我不想成为他的“女朋友”。而且,我也不会对他有浪漫关系中的占有欲和嫉妒心。我想象了一下,如果日语老师有另一半,我并不会不开心,我也会为他开心。所以我对他的感情这里是有多元关系的空间的。但我想象了一下其他PLP故事中,一对柏拉图式生活伴侣和其中一人的婚姻配偶一起生活,这三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画面立刻让我直皱眉头。作为过去10年中一直和两个室友同住的人,我必须一定要独居。
所以总结来说,我对日语老师是有着柏拉图式的喜爱的情愫。这种情愫非常走灵,也很看时机。我也许跟我的另外的认识更早的、最好的朋友也是有着互相支持、有着共同价值观的基础,但因为各自生活的变化,我们不再有那种第一顺位的依赖。我自己认为,在我单向的这种情愫中,信任、安全和支持是最重要的元素,也比情欲、审美、是否身处同一个空间都重要。再对比一些浪漫关系中比较典型、刻板的想法,比如“我想要给ta全世界”、“我想要ta快乐幸福”、“我想要保护ta”、“我愿意给ta做饭“、“ta让我更完整”,“我想要永远和ta在一起”……都是没有的,也是我不希望从对方身上获得的。我甚至都没有那种把他介绍给我的朋友的意愿,可能是目前现实中还是师生关系为主导的缘故。但会有”我希望我们有自己的语言“、“我希望我们有自己的故事和回忆”,“我希望我们有更多共同的兴趣和观点”,“我希望能了解你更多”。
这就是我在现实中正在感受同时也在假想中比较向往的柏拉图式的感情。我的书写更多是在一个观察和分析的视角,未必意味着我要在现实中如何去做或者期待什么,我只是探讨一种可能性。如果这种柏拉图式的喜欢可以在现实中变成双箭头,那我认为不同居的柏拉图式关系是我可以欣然接受的一种可能。那么到时候,我友达以内恋人以外的那个人,我如何介绍ta呢?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partner,ta不必是我的任何名词,ta是ta自己的名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