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技與公益的碰撞下搞組織:我的 FAB DAO 參與觀察錄(上)
前言
此刻的我正在台北市圓山花博爭豔館對面的「台北自造實驗室」(Fab Lab Taipei),跟仕東、Frank、逸晟、偷偷和 Denken 等人在台上,一同討論「藝術銀行」的運作。雖然同名,但這個藝術銀行不是 2014 年文化部推動並設立於台中的那個藝術銀行,而是台灣 Web3 團體 FAB DAO 下的一個部門。
2024 年 7 月 21 日早上 10 點,FAB DAO ── 全名「福爾摩莎藝術銀行(Formosa Art Bank,簡稱 FAB)去中心化自治組織(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簡稱DAO)」,現在包括「藝術銀行」、「行動客廳」、「超證實驗室」和「綠沙發」等部門 ── 開啟了一場名為「認真大會」的討論(簡報由逸晟製作),會上新舊朋友彼此相認,盡訴自己和所屬部門正在做的事情。我一邊提出想法,回答台上台下 DAO 友們的疑問,一邊翻玩手邊的傳單,上面寫著 FAB DAO 兩年經驗累積下來的行動原則:
應好玩且不累死
應努力彼此信任
應有效組隊協作
應適當使用資金
且先行動才有治理
看著這些「應」和「且」,我的思緒慢慢從大家的交談中淡出,蒙上些許感懷:一切真是時光飛逝。
FAB DAO 與「百岳計劃」
我認識 FAB DAO,是在 2022 年上半,黃豆泥請我協助規劃「百岳計畫」(Project %)的現場展演。此前的 2021 年底,我周遭開始接觸 NFTs(非同質化代幣)的藝術家聚在一起,思索著要成立一個團體,特別關注區塊鏈藝術。那次聚會促成了日後 Volume DAO 的成立,而黃豆泥也受邀參加。
有別於其他與會者多為專業藝術家或創作者,試圖把重心放在藝術品的收藏與交易,當時的黃豆泥希望把重心放在「創作者的孵化」,一個不直接涉及創作內容,卻是創作必不可少的面向。
沒多久,我就在通訊軟體 Telegram 上看到一個名為「Supporter.tez」(或稱「種子藝術基金」)的頻道,幾次小幅改動後,功能大抵完成:想在區塊鏈 ── 特別是泰卓鏈(Tezos) ── 發表作品卻無上架費用的創作者能夠在此請款;經過多人嘗試,確實能順利拿到錢(上架費用其實相當微薄,加上泰卓鏈幣價低廉)。這個頻道就像水龍頭般「打開就有水」,而這些活水來自周圍朋友的自發捐獻,特別是關注藝術的區塊鏈老鳥們。「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站長的羅仕東,當時已積極幫忙這個小專案。
初創的 FAB DAO 摸索著發展路線。在創始成員劉育名和許皓甯的協助下,2021 年下半的 FAB DAO 參與了林之晨創立的「之初加速器」(AppWorks),試圖拓展人脈、廣納意見,讓更多人了解他們正在做的事。在一次訪談中,劉育名曾說:「很難想像在沒有商業化的前提下,一個組織能夠運作起來。」不過,這個講究社群互動和去中心精神的團隊,終究沒有走上一般新創公司的道路,而是幾經波折地不斷放權於社群中的自願參與者。
放眼 2022 年上半,FAB DAO 可說是牢牢跟「百岳計畫」綁在一起。踏著 NFT 狂潮的浪尖,黃豆泥到處奔走,上盡公開廣播和訪談,在私下聚會講盡 NFT 的特殊性,只為告訴大家這個結合公益和藝術、由群眾參與的專案究竟有何特殊之處。最後能產生一定成果,還有賴劉育名對加密金融市場的敏銳觀察,許皓甯為文案出謀劃策,林逸晟設計平面、到處分發傳單,林劭寰安排活動並為多次聚會做紀錄。
「百岳計畫」是這樣的:邀請五位台灣生成式藝術創作者 ── 吳哲宇、王新仁、林逸文、林經堯、黃新 ── 以山巒意象為題材,做成 NFT,發表於以太坊(Ethereum)上的平台 Opensea。支持計劃的行動者購藏這些 NFT,他們花費的加密貨幣最終進到 FAB DAO 的錢包。必須注意,由於是進到 FAB DAO 而非個別創作者們的錢包,所以購藏行為應被解讀成「對 FAB DAO 的捐款」,而非購買單一藝術品;這時,NFT 搖身一變,就成了捐款後獲得的「收據」。
在當時和現在的鏈上藝術市場,購藏 NFT 多半是直接針對藝術家的。這些 NFT 在二級市場上被掛價、準備拋售時,有些藝術家會協助藏家宣傳,因為透過智能合約的撰寫,作品一被賣出,藝術家本人將在第一時間收到自己預先設定好的版稅,該版稅占二級市場掛價的成數都可公開查詢。也因為這樣,藝術家和藏家的關係可以是非常緊密的,乃至不需要傳統中介機關如藝廊這樣的角色 ── 藝廊抽多少傭金往往不為人知,藏家名單也掌握在其手中;有別於此,販售 NFT 的平台透過智能合約獲得幾成傭金,是透明且人盡皆知的,藝術家也能在作品售出的第一時間知道誰跟他們買作品,藏家名單一目瞭然。
FAB DAO 作為藝術家和藏家的中介機關,自然跟藝術家們談好了一定的回報。但更重要的是,藏家或百岳計劃的支持者必須信任 FAB DAO,才會捐款給他們,進而獲得作為收據的生成藝術作品。NFT 成了「善的證明」(Proof of goodness)。就像黃豆泥當時在許多場合提到的,傳統的收據或更廣泛的實體票據,其實很容易弄丟,就算妥善保存了,我們也只能「為善不欲人知」;再者,票券白紙黑字,視覺上枯燥乏味。
如果收據可以是 NFT,則不只因為存於鏈上而能「為善人知」,還因為鎖入錢包而不易遺失;更重要的是,有著美觀的視覺設計。當然,由於涉及加密貨幣且屬於去中心網路的數位格式,就現行法規來說,「NFT 收據」仍不具核銷資格,如果持有者想這麼做的話。
專案的執行,信任的基礎
那麼,百岳計畫的支持者為什麼願意購藏這些 NFT,信任 FAB DAO 呢?撇除部分藏家意在收藏藝術作品本身,我們應該看到 FAB DAO 在百岳計畫的前後,究竟做了哪些事。
除了前述的 Supporter.tez,在推出百岳計畫之前,FAB DAO 協助了三明治工為樂山教養院推出新年賀卡 NFT,引書店(許皓甯經營)發行藏書票 NFT,北師美術館的 Kng(光)NFT;經過授權,畫家陳武鎮的作品也曾被 FAB DAO 製成 NFT。長期組織活動並在 FAB DAO 的Discord 擔任 MOD(主持人)的林逸晟,事後回想這段過程時曾說:「這些專案為 FAB DAO 帶來一波波的新夥伴。」名聲的逐步積累讓 FAB DAO 慢慢被外界看見,商周甚至在「元宇宙」的專題下報導了 FAB DAO。
2022 年 FAB DAO 推行的專案可見下圖。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專案在推行時,往往是從豆泥這個節點出發的;可能是他主動建議團隊,也可能是別人主動請他幫忙。之所以有源源不絕的能量,是因為「把做事情、推專案當作自我實踐的過程一樣,自我娛樂。娛樂就會很認真,人與人的連結因此會很純正。」黃豆泥這麼說。無論如何,專案大致完成後,豆泥會把這個名聲獻給 FAB DAO。
雖然如此,外界觀望 FAB DAO 時,總是第一時間指明黃豆泥;FAB DAO 內,也確實是黃豆泥經常性地設想機制,並且有意識地採取行銷領域所謂的「最小可行產品」(Minimum Viable Product,簡稱 MVP)模式來操作,FAB DAO 因此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累積不少專案。
之所以特別指出這點,是因為長此以往,「單點故障」(Single Point of Failure)很難不發生,而這恰恰是區塊鏈這項技術最想避免的:鏈上經濟模式的運行,不會且不應像國家和企業一樣,因中心化的節點出事而全面癱瘓。換句話說,就算區塊鏈講究去中心化,2022 年的 FAB DAO 卻是中心化的,這很難對得起「DAO」這種新型態的組織。能者多勞,多勞則能藉名聲獲得權力,那麼權力的積累和中心化是否會掩蓋或壓抑其他能者的出現?隱藏的、相對不被外見看到的能者一旦多勞,是否也能獲得相應的名聲和權力?只要這些面向未被好好照看,組織隨時可能裂解。
「DAO 化工程」啟動
就像蟹殼黃沒有蟹殼、太陽餅沒有太陽一樣,FAB DAO 竟然也不是 DAO 嗎?成員們當然不是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其實放眼望去,海內外嚴格意義的 DAO 又有幾個?而「去中心化自治組織」的定義又是什麼?水太深,這恐怕不是一兩篇文章能夠回答的。
一個契機出現了。2022 年底,黃豆泥有機會於數位發展部就職。幾經思量並考取相關證照後,2023 年初,他終於作為一位約聘公務員,開始參與多元宇宙科(民主網絡司下轄)的業務。按照現在他的說法,從社群進到政府,是為了「在民國的心臟,設計去中心制度;在帝國的邊緣,研究自主的科技」。
入職前後,特別是在逸晟、Frank 和其餘 DAO 友的協助下(仕東和我也參與其中),豆泥開始推動「DAO 化」工作。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我慢慢認識了 Yii 和阿曾等 DAO 友。
回顧過去,FAB DAO 協助公司和非營利組織發行過 NFT,這些專案發行或顧問的經歷及能力匯集成「行動客廳」,由逸晟擔任聯絡人。針對鏈上藝術品的零星收藏 ── 以往是在豆泥或成員們偶發的建議下進行 ── 現在需要一套制度化的流程,因此有了「藝術銀行」,我跟仕東是聯絡人。由於「da0」── 台灣分散式公民科技團體「g0v 台灣零時政府」中的一個「坑」,旨在以 web3 的技術強化 g0v,現已基本關閉 ── 的葉向林引入 Protocol Labs 的「公益憑證」(Hypercerts,FAB DAO 後譯為「超證」),試圖以代幣的形式給組織成員的貢獻留下紀錄,據此進行「回溯性募資」(retrospective funding,做完事或邊做事再拿錢,而非顛倒),FAB DAO 也就有了「超證實驗室」。Frank 和葉向林是聯絡人。
這些部門的出現,是在 2023 年上半耗時多月,經 DAO 友多次參與及共議完成。那時到底開了多少次會,我現在想起來都怕,所幸成員們在 HackMD 上努力留下每次討論的筆記。DAO 的書面規範形諸於「FIP」(FAB DAO Improvement Proposal,名稱比照以太坊的 EIP,即 Ethereum Improvement Proposal),目前已有兩版,DAO 友們對內容做做改改、改改做做,摸著石頭過河。簡言之,組織成員必須自我立法且守法運作。由國際社群「綠藥丸」(Green Pill,由稍後本文提到的 Gitcoin 之創始人 Kevin Owocki 所發起)跟 FAB DAO 對接後產生的「綠沙發」── 現已幾乎獨立,成為台灣在地小隊,Denken 和 Swift 有一陣子常在綠藥丸的頻道留言 ── 旨在為 DAO 內專案募資,是在 FIP2 之後才出現的部門。
現在,FAB DAO 有著需要七位主要聯絡人達成協議才能動用資金的「多簽錢包」(multi-signature wallet),其中的資金 ── 過去兩年來,隨著加密貨幣市場起起伏伏 ── 多來自百岳計畫的銷售,接下來將用於購藏作品,推行專案,應對臨時緊急狀況。更重要的是,目前多簽錢包中的資金就是來自百岳計劃的收款錢包,後者在「DAO 化」之前一直由黃豆泥代管。所謂「DAO 化」,除了指成員自願加入特定部門一起行動,保持「由下至上」的精神之外,在區塊鏈的技術上更指多簽錢包的使用,因為這代表資產由一人代管轉為團體共管、共議、共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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