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窄廊_前進總是一群人的事
這陣子工作忙,閱讀「自由的窄廊」一書,斷斷續續。
剛開始閱讀時,有些微不妙之感。
我想起幾年前閱讀兩位作者的另一本書「國家為什麼會失敗」,閱讀沒多久,感覺有些枯燥,沒耐心將它讀完,也就擱置了。閱讀有些書會使人感受懸疑、熱情彭湃、或是激起想像,即便是理論書籍,心還是會熱起來;有些書則是慢條斯理、環繞核心鋪陳,如同走迴旋梯,越爬越累、卻又想要爬完它、但可能中途便會放棄,前一本書是如此,這一本書也是如此。
這是個人的問題,但我還是走完這趟迴旋梯旅程;儘管閱讀這本可能是帶些半麻痺狀態,想說買了不讀完實在有些可惜。
兩位作者在書裡敘述人類共同經歷的苦痛,其實…人類存在的大部分時間裡,不安全以及受制於他者的宰割,一直都是生活中的現實(p.55)。人類歷史長時段而言,似乎在戰爭、衝突的情況中還是比較多的,我為自己生活在和平的時代感到慶幸。長時段的戰爭與衝突之於人類,也代表我們需要一個社群、一個共同體、或是進而形成一個國家,一種巨靈,來避免小至個人與個人之間無止盡的衝突殺戮。這對無政府主義者來說,自然是嗤之以鼻,沒有政府應該還是過得好好的才是。
我在閱讀這本書的後半段,會漸漸跳脫兩位作者對於國家與社會之間的辯證,或是說用更寬泛的概念來啟發自己,這本書到底對我有什麼用?
對作者而言,國家代表著權威,一種力量的集中,簡單的說,就是由國家掌控暴力來抑制各種暴力的產生,形成人類群居的和諧日常生活。有著公正仲裁力量的確需要,使人類能盡量避免戰爭衝突,或是讓衝突降低不致造成傷亡的局面,形成只是合理競爭之類的樣態。不過作者再提及這可能使人類陷入另一個陷阱,就是陷入集權的牢籠(p.76)。一但國家變成極權專制樣態,或是指涉某個群體被魅力型領袖給專制掌控,而導致大部分人民受到宰割,則一般日程生活底下的人民能愉快嗎?
並不是指人們生活上是否愉快這麼簡單,作者指出的是更重要的普世價值:自由。
這樣的自由,是人們免於恐懼、免於暴力、免於遭到宰割的自由(p.203)。這樣的自由應該是一個普世價值,否則人人在日常生活裡不會獲得幸福,隨時可能遭遇暴力,常常心懷恐懼。在沒有社會組織群體乃至國家保護下,人們可能喪失自由,但在專制極權組織或國家淫威底下,人們也是不斷遭受被宰制的命運。
我們現在常常會就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的觀點來看待所謂的國家干預,認為國家干預影響行動者的自由。但這樣把自由想得太狹隘,太過於經濟人,也把國家機器想得太簡單,也太忽略了政治作為眾人的事所具有的重量。作者們也特別提出論述,認為國家影響自由,關鍵不是不受干預的自由,而是人人都有不受宰制的自由(p.36)。
怎麼辦?
人民要能夠平等的控制政府(p.35)。兩位作者認為,自由是需要國家和法律的,但不是由國家控制或菁英賜與,而是由一般人與社會爭取而來(p.43);自由不能事先設計,而是依靠社會動員、警覺和自信心才會運作成功(p.128);自由需要長時間醞釀,控制暴力衝突、破壞社會階級限制、同時約束國家專制(p.129)。
要自由沒那麼簡單。
你需要人群共同努力、要制度規範、要控制暴力使用、要去除階級不平等。
既然要大我的共同努力,目前來看,國家是一個很好發展的單位,需要發展國家能力(p.130),形塑人群對自由普世價值的集體國家意志(p.139)與願景(p.141)。要避免魅力型領袖個人的權力意志凌駕於國家機器之上(p.159),同時國家需要受到自信堅定、條理井然社會(廣義的人民)的馴服與控制(p.76);這表示要不斷發展廣納性的經濟制度、廣納性的政治制度(p.218),即由社會控制國家。
作者的說法似乎不是一面倒的強調社會要宰制國家機器,作者特別說明「社會」、「國家」、「菁英」三者應達成權力均衡(p.45)。所以有著權力平衡、均衡的概念。總的來說,作者「自由的窄廊」模型,是關聯於「國家能力」、「經濟精英階級」、「社會動員力量」、「社會信任國家」、「不受宰制的自由與財富(p.36)」等觀念的綜合探討。
能不能再白話一點?
彼此日常生活的一群人(社會),建立一個能行使集體權力的機構(國家),然後交由少數人管理(菁英),但這群人會藉由常態性的活動(社會動員)去建立相關規範與制度,節制集體權力的行使,避免被少數人控制(階級菁英)或影響,以讓這群人(社會)能持續相信行使集體權力的機構(國家),在資源與權利平等的狀態底下,讓這群人能獲得理想的自由生活樣態。
說了這麼多,應該是這樣吧?
追尋自由的道路的確艱辛,更何況是作者們所說的窄廊。
他們提及「紅皇后效應」(red queen effect),就是一個國家與社會,為了維持人們處於自由生活、安居樂業的地位,必須不斷往前邁進(p.97),也彰顯一種動態鬥爭過程(p.102)。
如果我們結合這樣的動態與均衡概念,「自由窄廊」這個圖像式思考類型,意味著如下圖書裡展現的圖示,是一道動態路程,允許自由的參與政治、避免專制牢籠,又需要適度的制度規範。
接下來作者們就經由大歷史的爬梳,開始讓讀者們搭上迴旋梯不斷盤旋。
要讓人們活得更好,首要的大問題在於,先讓政府有能力控制被統治的人群,然後再迫使政府控制自己(p.105)。國家發展能力為第一支柱,使人民能擁有不受宰割的自由,禁止戰爭,並且擴大公共服務。然後有第二支柱,就是發展社會動員,擴大人群社會參與程度,以求得權利平等。
如果你害怕活在專制國家底下,你就應該阻止別人積聚階級權力,而且應該建立推動國家機器所需的社會政治規範(p.112),以消除階級對立,去除對權力的不信任。否則只是用專制國家力量取代原有社會具有的恐懼與暴力(p.160);專制國家的形成,就是一種國家制度的扭曲。
別懷疑,作者立場明確,專制國家沒有未來,是指沒有自由民主理想形態下的未來。
作者們提及的「自由的窄廊」,有如一個人走著戰戰兢兢的獨木橋,彷彿芒刺在背一般的必須往前....是一種進步方法論之論調;要踏進自由窄廊,國家需強而有力、中央集權、社會又能對抗國家權力、能約束國家菁英、取得平衡(p.282)。
別懷疑,作者立場也是明確的,社會階級彼此的壓制,也是沒有未來,是指階級不平等的社會只是停滯、大多數人無法動員參與政治經濟活動,無法促成一個偉大的、不斷創新發展的社會,也無法成就一個偉大的國家,大多數的人們也不會幸福。像是以功績為基礎,卻以非功績導向為運作的印度種姓制度,以種姓宰割種姓(p.355),便是社會無法動員的範例。
或許不一定要走在獨木橋上,要平衡走著實在太難了!也就說,窄廊的寬度很重要。
作者提出如果一個國家社會走在較寬的窄廊上,意味著這個國家社會有更好的資源、更加的生產力與勞動力。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哲學「形式」的思考方式,窄廊這個圖像,意味我們如何基於最根本的人、土地、以及相應資源,擴展較好條件,使得一個國家社會能持續地走在以自由普世價值為基礎的進步道路上。
你很難不能想到馬克思。也是進步論。有道路,即便是窄廊也要走,總不可能倒退。
兩位作者提及窄廊的寬度大小,社會結構的改變只是條件,若持續用老舊的社會結構,可能無法創新,這不是馬克思提及的上層建築或許也只是個「條件」?其實還是關聯於「行動者」,人,對作者們而言,人,仍是最重要的;接著是土地。如果你閱讀過資本論,你會意識到人、土地、自然資源的生產發展,是馬克思最為認定的根本基礎,剝削也是從對人的剝削開始產生。作者們提及對於強迫勞動的程度(p.186),任何剝削性的土地與人力等等均會影響到窄廊的寬度,二者的結合,就是土地利益團體的勢力和反對力量,使自由窄廊變窄,導致社會日漸兩極化(p.535),也就是現下一般看到的兩極化社會,貧富差距拉大的兩極化社會。
因此對於人類生產力的提升、階級對立的去除、環境資源的妥善利用、高科技應用發展等等,皆會影響到窄廊的寬度。
談到剝削,就會關聯階級。
這本書提及菁英階級對於國家機器的掌控,基本上便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提及小故事的一種擴大版本,就是那種利益與慾望糾結的(p.191)....,由微觀的個人、小群體形成糾結在一起的慾望、利益、情感,讓這些少數人高高地掌控國家機器,使得國家機器成為一種負面樣態,即專制,持續從社會上搾取更多、剝削更多。不論是較高能力的專制國家,亦或如同作者們提及的「紙糊國家」(有些國家能力趨近於0),這些國家的專制掌權者一定對於社會動員感到的恐懼(P.475),因為他們深怕被推翻。
中國帝制時期就是一再演出這樣的治亂循環(p.305)。政治換了權力,經濟便讓其復甦,然後壓制經濟為政治服務,接著政治垮台,又從頭開始。這樣的往復循環,有的就是農民起義之類的,希望擁戴一位愛民的君王,在現在就是各個現代國家裡的民粹主義,導致魅力型領袖竄起,並引領國家走向專制,於是「創造新的宰割,不是終結宰割」(p.538),人民喪失了自由,國家社會被擠出窄廊之外。
這好像不是因果關係,而是共時性論述。
而且我們可以更寬泛的解釋如何使用「自由的窄廊」這個概念。
一群人必須發展有高度能力、有制度規範、有集體使用權力的機構,而這群人會被形塑與教育成具有相信自由普世價值的共同意志,進而能不斷進行動員以持續節制該機構的權力使用、以使得權力均衡平等,也就是說讓這群人的多數節制少數菁英的權力,基於這樣的動力,去除階級對立、擴大生產力、科技創造力、調節環境資源,以形塑不斷向前的、無形的、形式場域(就是那條窄廊),達成基於人類自由而形成的持續進步論。
正如作者們強調的,這樣的進步論,需要新聯盟、新觀念、新視界、新制度(p.610),…,也對應美國開國元勳富蘭克林的話:「我們若不團結,必然各無死所。」(p.622),關鍵就是人,而且是要一群人的教育以指向未來。
窄廊之外,無意外,都是否定。
如果你認為只要是國家,不管對待人民為何,它就是合法的,這是縱容(p.585)。另外目前像是美國之金融與企業過度集中化、大到不能倒與贏家通吃的現象(p.606),正是少數菁英作祟的結果;擴大的貧富差距對立,對所有人也沒有好處。
對於這樣的、民主自由的、進步論而言,如果人不走這個窄廊,很可能你活得不像是人,而是螻蟻。
如果撇開社會、國家等這些宏觀概念不談,其實作者繪製的窄廊圖像,可能也可以幫助一個團體、組織、企業去思考他們該如何前進…,感覺也滿適合的,總地而言,一方面就是能動員更多人發展更多元想像,有著公眾參與的共同意志;一方面朝集體目標邁進,過程中不斷強健實體機構,與調整制度規範,合理的使用權力、資源。而這些共識,都來自於作者們對於大歷史過往的爬梳而引以為鑑的價值判斷,但方法上卻也用了一種起自韋伯傳統的、西方中心的、理論合理化過程。
我的感覺是,那條窄廊,看起來窄,表示擠進去很難;但你的方法卻必須追求普世性、追求一種具寬容性的普世價值,才能活在那條窄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