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習作】不見 • 不散
不見當寂寞,不散是溫柔。
【第一章 相遇】
他準備將旅行中的髒衣服丟進洗衣機,從夾克口袋裡掏出一堆收據和紙片,兩枚黃銅色的十圓日幣滑進手中,他愣了一下,硬幣很舊,沒有光澤,卻彷彿可以從硬幣放在手掌中的些微重量裡感覺到那個溫度,還有,那時將硬幣放在他手中時候指尖觸到手心的微微刺感。
*******
去金澤是一個意外的決定,當時只想暫時離開台灣,去哪好像都可以,他喜歡日本,尤其是福岡,去了很多次很熟了,就算沒有計畫,他應該也能自得其樂消磨幾天。卻是買不到機票,他當下有點無所謂了,除了大阪和東京,隨便挑一個直飛可以抵達的城市就好,於是就這麼點一點,去小松機場的票就訂好了,他隨即上了 airbnb,火速訂了一間剛好有空房的的民宿,一個禮拜後出發。
他本來不是這樣隨興的人,如果是在規律的生活步調和熟悉的環境裡,福至心靈的隨意來去倒是可以接受,但是前往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總是會做許多功課,規劃好路線,他不喜歡浪費時間,不喜歡太多意外。這跟他的工作態度有關,即使是從事與攝影相關的工作,需要一些出格的創意,他也謹慎的把所有的控制選項安排好,留下可以亂來的空間有限。這或許可算是敬業的表現,準時到達現場,準時交件,然而放在創作上面來看,一位攝影前輩對他的作品評價一語中的,取景構圖題材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了,但是就是太規矩。
「你應該試著去拍裸照。」 前輩說。
「老師,我可不想找麻煩,拍婚紗已經讓我很厭倦了,現在想要拍裸照的總是另有所圖,就算不是,我的藝術感還沒有到可以把裸體拍好。」
「ㄟ,我不是說你去拍人家,我是說你,給人家拍一次,全裸入境。」
「……. 」
「怎麼樣?要不要我掌鏡?」
「老師,拜託,你嘛幫幫忙,不要開我玩笑了。」
前輩看著他的眼睛,一點都沒有在開玩笑的意思,他心裡其實懂得,就是身為一個攝影師,他自己是有些放不開,有些固執,比如說,現在數位暗房的技術應該是攝影師的基本配備了,他卻幾乎不後製也不修圖,頂多裁剪。所以在接婚紗照或是婚禮紀錄的時候,他就很坦白的跟新人說,相由心生,他只是紀錄,新郎新娘不會被拍的比較美。但是他在拍照現場的態度是很認真的,不放過任何一個小小的細節,確實紀錄了新人之間很自然互動的那一面。這種風格喜歡的就是喜歡,但是很多人對於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如此計較,這種太誠實的紀錄有時也不是很討喜的。
當然,拍婚紗和婚禮紀錄是主要的收入來源,偶而跟著旅遊雜誌記者去攝影,這種外快機會不多,還有賴他在這方面的熟人牽線介紹,他另外一個拍攝計畫是紀錄抗爭現場,雖然不算是社運者,但是紀錄這些在抗爭中的面孔是一種致敬,是他無力無心參與社會改革之際唯一可以做的貢獻。
突然想離開台灣的最根本原因可能是要逃避吧,雖然他自己不願承認,一旦年過三十,就算再怎麼瀟灑,也知道社會責任家庭責任,逃避是幼稚的行為,不是解決的辦法,更何況他是認真的人。
但是當艾琳跟他求婚的時候,他心下第一個想法是,怎麼辦?
旋即被自己這個直接的反應嚇壞了。跟艾琳在一起多年,沒有什麼不適合的地方,濃烈激情雖然沒有,但細水長流是兩個人相處的基調,五年來沒有吵過什麼架,也沒有太干涉對方,什麼話題都談得來就是沒談過結婚生子,他們的相處像是情人嗎?或更像朋友。
那天艾琳說結不結婚其實她沒那麼在乎,但她是想要小孩的,他衡量著,既然要生小孩不結婚怎行。
「我也沒有要逼婚,真的,但生小孩這件事不能等,就算不跟你生我也要找別人生。」 艾琳是個直接的人,也因為她的直率,兩人才能沒什麼芥蒂的一直走到現在。
「我已經三十二了,再老一點連養小孩都會太累了。」
「我知道,所以 …」 他斟酌著要怎麼回應,他一直無法學會的就是像艾琳那樣直話直說。
「嘿,不要有壓力,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也會要到,你呢,若不能成就我,也沒關係,我可以理解。」 這句話說的有點重,他看了艾琳一眼,要不是了解她,一般人聽了大概就是分手宣言了吧。
其實也是離分手不遠了,他暗暗想著。
這場可稱之為人生規劃的分享大會或是無可奈何的攤牌對話,不過十分鐘。
「那你想一下啦,再跟我說。」 艾琳從不撒嬌,簡單俐落。
他會懷念這樣的簡單俐落。
他自己呢?需要時間延遲他即將做的決定,也需要空間稀釋他內心的責任感。
抵達金澤已經是晚上,把行李放下後就去車站的美食街吃碗拉麵,拿了幾張旅遊情報,日文是看不懂,但來過日本這麼多次,猜猜漢字就夠用了。有一張DM寫著七尾美術館正在展出波隆那原畫插畫展,他看一下地圖,再去查了一下火車班次,第二天早上睡足了覺,吃了豐盛的早餐,前去搭火車。
從下飛機到坐上火車前他完全沒有去想艾琳或是結婚的事情,直到火車啟動,車窗外的景色漸漸迆邐而去,從城市邊緣離開進入郊區,他看到不遠處的廣場上有小孩子在玩丟球接球的遊戲,雖然是聽不到聲音,但他感覺小孩們開心大叫 「丟給我!丟給我!」
感情就像兩個小孩玩的丟球遊戲,一來一往,他和艾琳什麼時候不再玩丟球遊戲了呢?是他不再丟球了嗎?還是艾琳丟過來的球他都沒有再接住,眼看球就要滾出視線之外。
他不再接球了,這是他們的關係裡最大的改變。
艾琳知道他不想接球了,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七尾,名不見經傳的小城鎮,他沒有什麼期待,按著地圖找到美術館,座落在一片看似住宅區的區塊裡,有著公園小山丘環繞,遮去建築物的全貌,一時還不容易發現。沒想到美術館裡面的空間很大,遊客很少,安靜自在。如果同樣一個展在台灣展出,一定擠爆了,怎能有如此悠閒的步調。他也因此放慢了心情,一個展區一個展區的觀賞。
其中有一廳展出得獎的作品,一隻小青蛙和一隻小綿羊結伴同行,一路上經歷不同的季節遇到不同的其他動物,一起觀賞四季的風景,不知為什麼,中間有一幅畫裡,小青蛙和小綿羊分開了,小青蛙繼續他的旅行,獨自走在雪地裡,經過幾張畫的時間,終於在最後一張畫裡,小青蛙飛奔而去,緊緊抱住在遠方等著他的小綿羊。
因為看不懂日文,他用自己的方式解讀這個小青蛙和小綿羊的故事,當故事結束在最後一張圖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有點鼻酸,趕忙離開那個展覽室,找了一處坐下來。
他現在終於想通了,艾琳,不是那隻小綿羊。
*******
在靠近近江町市場的三角地帶,有一間不起眼的小店,一個小小的橘色的招牌掛在門上,面對馬路的這一面是落地窗,窗外右邊連著一面白牆,牆上有一個塗鴉,畫著一個人坐在咖啡杯裡,閱讀一本書。
「Book Cafe」是這家店的名字。但嚴格說起來,它不是咖啡店,飲料只有手沖咖啡和茶,有時會有果汁和手工啤酒,也不像是小餐館,實際上只提供三明治和湯品,也不算是麵包店,每天出爐的麵包數量少,麵包展示玻璃櫃只有兩層,但是書櫃卻佔據一整面牆,擺著老闆收集的飲食相關雜誌和書籍,但不是書店,這些書是不賣的。
天氣好的時候,老闆會騎著腳踏車來開店。雖說早上九點半才營業,大概七點就到了,盤點食材,檢查前一晚製作的低溫發酵麵團,預熱烤箱,準備烤第一盤麵包。
這是老闆當了十年的麵包師傅後自己開的店,店小小的最多只能坐五到六席,常常都不是在滿座的狀態,老闆覺得這樣的空間很好,不需要太熱鬧,能夠有人欣賞他的麵包,喜歡他煮的湯,那就可以了。三十出頭的老闆看起來很年輕,總是穿著格子圖案的襯衫,喜歡安靜,可能也不擅交際,鮮少主動跟顧客聊天,但是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尤其是麵包出爐的時候。
那天開始營業沒多久,就有一位客人進來,卸下看起來頗重的背包,扯下厚圍巾,脫掉羽絨外套,坐在面對落地窗的位子。
老闆倒了一杯麥茶,連同菜單放在他面前,他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菜單,抬頭望向老闆。
「你有英文的菜單嗎?」 客人說的是英文。
老闆不好意思的笑著說沒有耶。
「有早餐嗎?」
「有,有麵包搭配沙拉,還有湯。」老闆試著使用不大輪轉的英文。
「喔,」 客人眼睛一亮,「有什麼湯?」
「欸,今天有海鮮濃湯,馬鈴薯濃湯……」
「你推薦哪個?」
「海鮮濃湯不錯喔。」
「那我就要一份海鮮濃湯,有什麼麵包?」
老闆講了有軟法,拖鞋麵包,奶油吐司……但客人聽的有點迷糊的樣子。
「你是要吃早餐?那我做早餐的麵包給你。」老闆換個方式說。
「好!」」 客人很爽快。
老闆回到爐台後面的小廚房,先從冰箱裡拿出做好的海鮮濃湯,舀出一杯份到小鍋裡,開火加熱,另外切了一片厚片吐司,放了一片馬札瑞拉起士片,再淋一些自己調的芥末醬,放進烤箱焗烤。
老闆一面準備餐點,偶而抬頭看一下,客人正在書櫃前瀏覽,抽出幾本書來翻看。
後來簡短的交談中,得知他從台灣來,應該是度假,但是客人的神色裡卻看不出來有度假的閒情。
「今天天氣不錯,有陽光。金澤的冬天通常比較陰暗。你計劃去哪裡?」老闆難得的主動攀談。
「等下我打算從這裡走去東茶屋街。」
「那裡不錯,蠻適合拍照。」
「我昨天就經過你的店,但是沒開。」
「喔,昨天是休日。」老闆昨天去了一趟京都。
「你自己做麵包嗎?」
「欸,我之前是麵包師,做了十年。」
「今天的早餐真的很好吃喔!」
客人有一張端正的臉,不濃不淡的眉,微揚的眼角,站起身來有一種挺拔,說不上是魁梧。
背起背包的時候很好看。老闆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這一天的心情都滿溢著一種淡淡的喜悅。
第二天一早,他又來了,老闆送上裝麥茶的水杯,問他想吃什麼。
「跟昨天一樣好了。」
「湯和麵包?」
「對!」
「那今天試試看南瓜濃湯?」
「好!」
老闆熱了南瓜濃湯,切兩片圓餐包,抹上自製的豆子醬,撒上起士絲,放進烤箱焗烤。
「謝謝!」客人眼睛一亮,先喝一口湯,再拿起一片圓麵包咬一口。老闆從側面偷偷瞄到客人的滿足表情,也覺得很歡喜,開這家店最大的滿足感莫過於此了。不像其他人,一面吃一面滑手機,客人專心的品嚐湯和麵包的側影,不知怎的讓老闆覺得懷念。
吃完早餐,客人拿出相機,換裝底片,神情專注,老闆再一次目送他的背影出門,這一次有點悵然若失。
*******
晚上他在近江町市場吃完海鮮蓋飯,在附近隨意逛逛,散步回住處的路上,發現一家小店座落在街的轉角處。已經打烊,但是店裡留了一盞燈,暖黃色的燈光映照一部份的店景。他走進去張望,是一間很小的店,最裡面有一個小廚房,外面有一個類似吧檯的地方,好像嵌著爐台,一張長桌幾張椅子靠著落地窗,另外一面牆是書櫃。
他往後退一步抬頭尋找店名招牌,發現了在窗旁邊的牆上有一個塗鴉,「Book Cafe」。玻璃門上印有營業時間,旁邊貼了一張字條,他看了一下,有個「休日」的漢字,另外還認得出來「京都」二字。大概是去京都玩了吧。
第二天一早他便到店裡來吃早餐,老闆是一個乾淨的年輕人,說不出來幾歲,但年紀一定比自己小。英文不是很流利,溝通倒是沒有問題。他坐在店裡等待餐點的時候,就靜靜的望著窗外,窗外有一塊畸零地,弄成簡單的一個小公園,有一棵樹。要是在台北,這一塊畸零地大概難逃建商的覬覦,早就蓋成樓房,這間小店就不會有用有這樣一片寧靜的風景了。
當晚他有點失眠,看了一會兒書,昏沉睡去,天沒亮就醒來了,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睡意全無。決定出門散步,他穿好外套,背上背包,手裡拿著相機。清晨的街上很安靜,尤其天冷,溫度將一切聲音都凝結起來,空氣裡沒有了雜質,連走在街上的自己都仿若明心見性。
他不知不覺走到那間小店前,那盞小燈是亮著的,當然還沒開門。他坐在小公園的椅子上,靜靜的望著小店,天色越來越明亮,他把相機光圈調整好,從觀景窗裡取景,這時聽到一聲劃破寧靜卻不會很刺耳的齒輪聲,他移開視線尋找聲音來源,老闆正騎著腳踏車過來,他重回觀景窗,當老闆的的身影進入畫面的左邊,按下快門。
因為小公園的樹遮蔽了視線,老闆騎車過來時並沒有注意到他,逕自停車上鎖,開門進店裡張羅一天的開始。他靜靜看著老闆的身影,覺得怎麼有點寂寞,一直等到開店的時間才推門進去。
這天的早餐也十分美味,他漸漸對這一家店產生眷戀感,說不上來,當老闆把餐點送過來的時候,帶動一小片空氣,飄蕩到他的胸前,猛力吸一口雖然盡是食物的味道,他卻可以分辨出一絲絲心安,像一個懷抱,他從來未曾對某個人有這樣細微綿長的感受。
旅行終於要結束,最後一天早上他再度去了那家小店,這一次他坐在爐台前面的桌子,看著老闆在廚房準備餐點。
「今天來試試大根濃湯?」
「好!」他看著老闆從容的熱湯,接著從麵包櫃裡拿出一個圓軟法,略烘烤之後橫肚切開,放在小盤子上,另外用一個小玻璃碗裝上蛋沙拉,佐一小球帶有茴香味的肉醬。
「這湯好好喝!喔依西!」他對這大根濃湯十分驚豔,順口,沒有白蘿蔔既有的生味,入口暖暖的。
蛋沙拉和肉醬塗在軟法上,麵包的軟香和沙拉肉醬完美搭配,他再次讚嘆,老闆的味覺實在很精準,沒有過多的調味,卻也不會淡而無味,將食物原有的味道發揮得恰恰好。
晚上的班機回台北,他今天沒有什麼計畫了,在店裡也待著久了一點,手邊翻閱店裡的雜誌,但多半的眼光是看著老闆,看他忙進忙出給其他客人點餐送餐,烤麵包,洗碗,備料,看著看著有點著迷了,老闆是不是也給他看得有點臉紅了呢?
忙到一個段落,老闆終於略微休息,倚著爐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啜飲,眼睛望向落地窗外。這個側面的姿態讓他為之一震,本能的要拿起相機,卻發現已收進背包,繼之很情動的喊了一聲。
「ㄟ….」
老闆轉過頭,收回視線看著他。
「那個,有咖啡嗎?」他調整一下聲音問道。
老闆點點頭,拿起電水壺到小廚房裡裝水,燒開水的時候,他盯著電水壺咕嚕咕嚕一直到它冒出蒸汽,跟他心裡翻攪的情緒差不多,他是怎麼了?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
喝完咖啡,已經中午,再待下去真得有點奇怪了。
他起身付帳。
「我今天就回去了。」
老闆看著他笑著點頭。
「我很喜歡你的店。」
「我知道,你來了三次。」老闆的笑容更深了,伸出手比了三個指頭。
「哈!對耶!」他發現他很喜歡老闆的笑容。
「喔,我想帶兩個麵包,」他指著麵包櫃裡的圓麵包,「這是我今天吃的那一種嗎?」
「對,這是軟法。」
「真的好好吃。」
「謝謝!1280圓。」
他掏出千元鈔和銅板。
「找你20圓。謝謝光臨!」
他抬頭看著老闆,清澈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欲言又止,從收銀機裡取出硬幣放在他手中,在那短暫的千分之一秒,他心口突然一緊,幾乎要把手掌閤起來,握住那一隻放下硬幣即將抽回的手。
他收起硬幣放入夾克口袋,望著老闆笑了笑,「謝謝!」一面拿起一旁的塑膠袋,裝著剛剛買的麵包。
沒有,他遲疑著沒有將手掌閤起來,他和老闆唯一的接觸就只有那指尖和手心,細微的刺感。
他當時並不知道,這個刺感不會隨著時間消失,反而越來越深刻,他也並不知道,為了彌補當下沒有閤起手掌的遲疑,自己會一次又一次的回到這裡。
【第二章 不見】
從金澤回來,他決定離開原來的婚紗店,自己開工作室,還是以拍自助婚紗為主,起先案子接的不多,多半是前輩轉介或是朋友介紹,他有多一點時間去拍自己想拍的東西,因此規畫了一個企畫案,拍攝同志伴侶的生活照。
這還是好友Sam和小P的點子。起因是他們想拍十五周年紀念照,自然請他來掌鏡,順便提到這一塊商機無限。
對於賺錢這件事,他倒是沒想到這麼多,是拍攝題材讓他感興趣,感情的不同會有怎麼樣的呈現呢,他很想試著從觀景窗裡面探知一二。
Sam和小P選拍的場景是高雄西子灣,那是他們定情的地方,兩人是參加社團活動認識的,認識兩天後就在一起了,一直到現在,放閃的程度未曾稍減。
拍攝完後,他們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他的相機沒有收起來,一面聊天隨時捕捉Sam和小P的互動。
「我前陣子遇到艾琳耶。」Sam 說,「你們還有聯絡嗎?」
「最近沒有。」他低頭裝底片。
「她懷孕了,我還在想是不是你的。」
「不是啦,我們分手一年多了。不過她是真的很想要小孩。」
「你沒有想挽回嗎?艾琳人不錯,我很喜歡她耶。」
「欸,Sam,我想我跟艾琳沒有到那個份上,怎麼說呢,我們對彼此都沒有,很喜歡對方。」
「你搞屁啊?你們還在一起這麼多年,五年?」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沒有很常想念她,我想她也是吧。我們比較適合做朋友。」
「其實啊,小P跟我說過,你要不要試試看認識圈子裡的人?」小P正好離席去上廁所。
他沒有回應這個問題,看著 Sam,忽然很慎重的問:
「你覺得小P哪個部分讓你心動?」
「這個嘛,我們這麼多年了,心動的時候也不少,你這樣問我倒也想不起來什麼特別的部分,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從以前到現在,每當小P走向我,比如說約在什麼地方見面,他向我走來的時候我都會有一下心房顫抖的狀況,只有一下下。我想這應該接近心動吧。」
他舉起相機,抓拍了Sam 剛才甜蜜的表情,那樣細微的瞬間,大概連 Sam 自己也沒發現。
「怎麼樣?要不要試試,你一定會是天菜等級的,光這鬍子…」
跟Sam聊過之後他想應該聯絡艾琳,不料倒是艾琳先約他。
艾琳精神不錯,寬鬆的衣服也遮掩不住隆起的肚子。
「七個月了。」艾琳點了一杯蔬果汁。
「我前陣子聽Sam說了。」
「你不想知道爸爸是誰?」
他聳聳肩,他知道艾琳不會說的。
「對啦,沒有爸爸。」
雖然他對爸爸是誰沒有興趣,聽到艾琳這樣說還是愣了一下。
「其實,本來可以是你的,你比較帥。」艾琳說完自己先大笑起來。「哎,但你不要也沒辦法。」
艾琳沒有變,總是會在一秒鐘之內讓他不知所措。
「不管這些。今天找你是要請你幫忙,本來我也沒有想到,上次聽Sam說你幫他們拍紀念照,我才有這個想法。」艾琳說話的時候眼睛發出光芒。
「我呢,打算在家生產,希望你能來幫我拍攝生產過程,你願不願意?」
他倒是沒想到會是這件事。
「現場只會有我,助產士,還有我女朋友。」
「女朋友?」這下他又傻了,震撼彈一次也丟太多了吧,艾琳…
「我剛說了呀,小孩沒有爸爸。」
「我還真的沒有想到,艾琳。」
「情慾是流動的,我自己也沒有想到,但是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那個動心是不一樣的。我得承認,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我想你也是吧?」
他喝了一口咖啡,想到了那個小孩子玩的丟球遊戲,看來他跟艾琳的球都不是丟給對方了。
「那孩子的爸爸…」 這下他倒真的有點擔心了。
「都處理好的,放心啦!」
他當然答應了,因為是艾琳,因為這是一個特別的題材,他想試試。
他的工作室不大,還是隔了一小間暗房,大部分底片拿給照相館沖,當他需要靜下心來,放空的時候,他就選擇自己沖片放相。
牆上掛著的那一張,在Book Cafe 前面拍的照片就是自己沖洗的,粒子有點粗糙,那個顆粒感似乎帶出了騎腳踏車的人的寂寞。
而看著這張照片的自己,也是寂寞的。
【第三章 再見】
夜裡下了一陣雨,他在雨剛剛落下時醒來。
那不是嘩啦嘩啦的傾盆大雨,是絲線般鋪蓋而來的細綿小雨,雨聲如針葉飄動,輕刷著靜謐的夜,帶起涼風,穿越紗窗而來,拂去身上的燥熱感。
他突然清醒過來,這雨像那杯冷涼的麥茶,溫度剛好,杯身沒有霧氣,入口卻是爽颯,撫平焦躁的情緒。
那小店老闆的身影逐漸清晰,格子襯衫,靦腆的笑容,那留在手心的微刺感,在這一個深夜時分輕輕的撞擊心房,讓他莫名的感到安慰。即使將近兩年的時間,他仍然記得。
這雨沒有持續很久,像一個久違的招呼,轉身離去。
他在重新入睡之前,做了一個決定。
*******
遠遠看見店門口的 OPEN 牌子,不知怎麼的,心跳快了一拍似的,呼吸的急了,有種近鄉情怯之感,但他還是大步邁開,越過馬路朝店裡走去。
店裡沒有客人,陽光正暖暖的從落地窗那一面斜斜曬進來,右邊的書櫃上的書看起來比上次來的時候多了許多。
「你好!」他走進這一方光亮中。
老闆從後面的小廚房裡轉身,手上堆滿泡沫,趕緊甩了甩,眼中充滿驚訝。
「還記得我嗎?兩年前我來過這裡。」
老闆的眼神緩和了下來,嘴角撐開了弧度,是一朵溫暖迷人的笑。
「記得,那張照片…」 老闆說著,用抹布抹了抹手,從小廚房走出來,走到書櫃前面,從最上面那一格拿出一個相框,遞給他。
就是那張,跟掛在工作室牆上的一樣,兩年前他第一次來到這裡,在對面小公園拍下的黑白照片,老闆騎著腳踏車從畫面左邊進入,背景就是這家店的落地窗,還有外牆上那一個塗鴉,因為是早上,有一點清淡的影子拖在地上,讓畫面充滿一種異世感。
「我很喜歡,就放在這裡了。很多客人看到,也都說拍的很好。照片寄來的時候沒有署名。」老闆偏著頭想了一下,「我記得你那時帶的好像是老式相機,我想這張黑白照片應該是你拍的。」
他看著兩年前的舊作,當時的悸動鮮明了起來,他抬起頭來看著老闆,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就這樣愣愣的看著人家的眼睛,老闆仍舊笑著,但也被看得有點害羞,他指指他的臉。
「你留鬍子了。」
「啊,對…」 他下意識接著想問老闆 「好看嗎?」卻驚覺可能過分親暱而壓抑著吞了回去。
「很好看。」老闆又笑了,彷彿知道他想問的那一句。
「謝謝!」他摸摸自己的鬍子,轉身把相框放回書架上,倒有點不好意思。
他放下背包相機,坐了下來,拿起只有一頁的菜單,都是日文,他也只能從不多的漢字裡揣摩品項。菜單格式和兩年前差不多,內容也變化不大,一樣是有三四種湯品,麵包,咖啡和茶。
「有什麼湯?」他望向老闆。
「這個,」老闆指著菜單, 「是大根濃湯,你喜歡的,這裡,」他往後指了指牆上,掛著一面小黑板,上頭寫著今日濃湯,這個小黑板是兩年前沒有的。「今天有地瓜濃湯,和番茄冷湯。」
「你還記得…」 他忽然覺得喉嚨有點乾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麥茶,繼續把話說完,聲音低了低, 「還記得我喜歡大根濃湯。」
「對,你那時候一直說喔伊西, 我印象深刻。」老闆也一陣面熱起來,背過身去走進小廚房,一面問,「想喝什麼呢?」
「那就大根濃湯吧!」
濃湯用馬克杯盛著,放在小碟子上,還有一支湯匙,老闆把湯端來後沒有說什麼,就回到小廚房。這時一個年輕人進到店裡,好像跟老闆很熟似的,說了幾句話,老闆一面笑著,一面切麵包,做了一個三明治給年輕人帶走。
大根就是白蘿蔔,磨成泥和高湯一起煮,還加了什麼材料呢?他至今還是吃不出來,微微的辣,不知是薑味還是蘿蔔本身的辣,但是喝第二口時,那個微辣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甘甜味道,但是不搶濃湯裡既有的鹹味。兩年前來的時候是冬天,那杯大根濃湯喝起來身子就是一陣暖意。現在是春天,不知老闆是不是刻意沒有將湯煮得很燙,喝起來也不覺得燒,溫度剛剛好。
他見老闆在小廚房裡忙和,不好意思打斷他工作,便起身在書架前徘徊,隨意抽出書本雜誌來翻閱。書裡多半是介紹咖啡館、麵包店,照片盡是擺盤精美細緻的餐點,就算不懂日文也一樣可以享受閱讀的樂趣。
老闆從烤箱裡拿出一盤剛烤好的麵包,在流理台上敲了敲吐司模,把吐司倒出來,在架子上放涼。然後把吐司架端出來放在爐台上。
「生意好嗎?」他手上拿著一本雜誌,走上前問道。
「不太好。」 老闆有點苦笑著說,但隨即發現這種說法好像太消沉,遂換了一個方式,「慢慢有進展了。」
他點點頭。
「這次幫你拍張人像照吧!」他回到座位上,拿起相機,旋開鏡頭蓋,調了光圈,撥了一下對焦環,看著老闆。
「好啊,反正現在也沒人。」老闆倒是大方,站直了身體,「我站在哪裡好?」
他的右眼貼著觀景窗,眼前這個人的笑容,讓自己心口一緊,握著相機的手輕微抖了一下,低低的喘了一口氣。
「就這裡,看著我…. 不不,先看向窗外,」他抬頭向落地窗方向點一下頭。
老闆依言將臉轉向窗外,眼睛稍微瞇了起來,他從觀景窗裡看的有些癡迷。
「好,頭轉過來看這裡。」
喀擦!
老闆的臉還覆著一片陽光,轉過來時左側臉落了一道淺淺的陰影,他的眼睛維持著那樣輕輕的瞇著,搭載著嘴角的彎度,定格。
他撥了一下回片桿,「再一張。」
清脆的快門聲,在這樣只有兩個人獨處的下午,顯得格外大聲,牽動著他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是上次那台老相機嗎?」老闆走近來,看著他把相機放下來。
「欸,是啊,要沖底片,沒辦法這麼快拿給你喔。」他伸手從褲袋裡拿出手機。
「不然我們一起自拍一張。」
老闆點頭,「啊,等一下。」走去書架把那個相框拿下來。「跟它一起照。」
他伸長手臂,拍下兩個人的第一張合照。
「等下寄給你。」他搖了搖手機。
「這次待多久?」
「就一天,我昨晚到的,等下要搭JR 去名古屋。」 他一口氣說著,好像不一次說完他會捨不得離開。
他確實不想從這一刻裡抽身。
「這樣啊…」 老闆有點悵然的回到小廚房,開水龍頭,嘩啦啦水聲沖洗著碗盤。
「這次是來看櫻花的嗎?」 水聲停了,老闆似是整理好情緒,探頭出來問。
我是特別來看你的。他無聲的動了動嘴唇。
「是工作,剛好來這了。」 他說的也是實情,只不過工作的地點是名古屋,不是金澤。
他看了看錶,差不多該走了,把相機塞進背包,喝完桌上水杯裡的麥茶,站起身。
「我該走了。」 他掏出皮夾,指著玻璃櫃裡躺著的圓麵包,「我要兩個。」
「這是軟法。」
「我上次吃過,很好吃。」
「謝謝,我記得。」 老闆低下頭用紙包起麵包放進塑膠袋。
「800日圓。」
他給他一千圓紙鈔,老闆拿兩個百圓硬幣放在他的手心,這一次他想都沒想就閤起手掌,向上握住了老闆的手。
老闆身形略為搖晃一下便定住,兩眼無限溫柔的看著他,也沒有把手抽走。
他倒不知該怎麼辦了,另外一隻手覆上來,包著老闆的手,吶吶的說,
「莎喲那啦,祝一切好運。」
「謝謝!」 老闆緩緩的抽出手,將麵包袋子遞給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家店的,只是記得往車站的方向,腳步沒停的走著。心跳逐漸鬆弛下來,竟覺一片荒蕪。
搭新幹線到富山,轉JR 高山本線,一路往南,窗外山高水長,河面閃亮著波光,雲霧在很遠的地方。他只覺著這一片陽光恣意的搭在肩上,溫暖如他望著自己的眼神。
他說他記得,他的感覺同我的感覺一樣嗎?
他的思緒很紛亂。
車過下呂時,他忽然想起手機裡的相片,才發現他從沒問過老闆的名字也沒問過他的電子郵件,只有名片上的店址,他當初就是按著那個地址郵寄照片給他。
他嘆了口氣,打開手機上網,連到小店的臉書粉絲頁,老闆更新近況的速度很慢,看來沒有什麼人氣,但這也是目前唯一的連絡方式了。進入私訊頁面,把照片檔傳過去,附上一句話。
「謝謝你的湯和麵包,真的很好吃,希望下次有機會再來拜訪時,你和你的店依然充滿元氣。」 元氣那二字他用的是英文genki。
輸入完訊息,他關上手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想望什麼呢?一段跨國友誼,還是更多一點什麼?他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呀!
抵達名古屋是晚上了,他跟客戶會合,順了一下第二天的行程。這一對新人是在名古屋念書的時候認識的,倆人的婚紗照無論如何要以名古屋為背景拍攝,化妝部分新娘子自己很會,所以沒有新娘秘書陪同,髮妝部分則是在名古屋當地找人幫忙,婚紗禮服自己挑選帶過來,三天兩夜,把婚紗照搞定。他提早一天過來,多少有點私心,所以在價格上沒有報得太高,也沒有帶助理,新人還覺得划算了。
這幾天天氣好,加上櫻花盛開,新人知道幾處沒有太多遊人的私房景點,可以盡興的拍照。拍攝中途,不時有新人在名古屋的友人加入,他也不嫌拍攝受到干擾,把朋友相見歡的場面也記錄下來,整個過程很是忙碌愉快,他也沒再想起金澤的事情。
最後一晚,整理完行李,他才有空上線,臉書訊息欄閃了閃,他點進去看了幾則朋友的留言,請他買名古屋名產,老店青柳的米製涼糕,再下面一則是前一天的訊息,老闆從粉絲頁發出的。
「謝謝你的照片,我很開心,那天剛好是我的生日,你的到訪真的是一個很棒的禮物。再見!」
句子是用英文寫的,唯再見二字是用繁體中文。
「再見」兩個字放在心上,竟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打電話給航空公司改好機票,然後打給客戶說明有要事得去金澤一趟,晚一天回台灣。他自己負擔更改機票的費用還有多一天的住宿費,客戶沒有什麼損失也無不悅,按時交件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早退房後,他拖著行李趕往車站,速速買了前往富山的JR車票,再從富山換新幹線到金澤。抵達後也已經過了中午。
他站在金澤車站前面的廣場上,忽然覺得好笑起來,他究竟是怎麼了?是想再見他一面嗎?見了之後呢?
意外的安排,興之所至,他也不知怎麼的,連慣常的行事模式被打斷,好像也不以為意了,一心只想著,要去金澤。
他拖著行李箱,嘎嘎作響,一路走到小店的對街,他當初拍照的地方,停下來張望著,因著陽光的關係,從這裡看不到店裡的狀況。他遲疑著是不是就這樣走進去,還是,算了?
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他才意識到從早上至今都還沒有進食,於是換個方向,到近江町市場的樓下吃盤咖哩飯,也理一理頭緒。
這盤咖哩飯吃得很慢很慢,但終有吃完的時候,他再度拖著行李到街上,向小店走去,不再有遲疑了。
一進到店裡,他把行李輕輕放下。
「你好!」他向小廚房方向喊了一聲。
老闆正把一盤麵包送進烤箱,轉過頭來,看到他不禁愣了一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想,我想要跟你說,生日快樂!」他終於說出來,像是放鬆所有的力氣一樣,嘴角也鬆出一抹笑容。
老闆關上烤箱門,走了出來,看著他有幾秒鐘,才想起來,回身倒了杯麥茶。那麥茶還是一樣的溫度,冷涼的口感,入口舒服。
「謝謝!」老闆再度看著他,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我在名古屋的工作結束了,看到你的留言,雖然你的生日已經過了,但我想難得我還在日本,應該再來拜訪。」他這番幾近告白的說詞,沒有事先演練過,「你那天應該跟我說的,無論如何,我想要親口祝賀你生日快樂。」
老闆聽他講完,也笑了。這時有人進店裡,坐在落地窗前的位子,他把行李靠牆放著,坐在爐台前面的小桌,順手拿了一本雜誌。
老闆給客人點完餐,回到爐台後面,小聲問他,「要喝咖啡嗎?」他點點頭。老闆將電壺斟滿水燒開,另外去準備客人的餐點。
坐在爐台前,他近距離觀察老闆的神情,專注的切著麵包,夾進蛋沙拉,盤子上舖一張餐巾紙,放上蛋沙拉三明治。他的手指很修長乾淨,動作輕柔,把咖啡濾杯架到咖啡壺上的手勢很優雅,水開了,他在濾紙上放兩大匙咖啡粉,等一等再注入熱水,慢慢的沖咖啡。
「煮多一點咖啡,我自己也喝一杯。」老闆看著他笑著說。
他一時也不知道要做什麼,老闆忙進忙出,有他自己的節奏,他也不好打斷,只好低頭翻著雜誌,偶而抬頭剛好遇上老闆的眼神,相視一笑。他覺得這個當下的感覺很好,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事他也不在意,要在店裡坐多久他也沒有計畫,然後呢?他完全沒去想,就是這樣坐著。
小店平常沒有太多客人,倒是快打烊時陸陸續續有人進來買麵包帶走。
「我六點打烊,你再坐一下?」 老闆在空檔時輕聲的說。
他點頭。
老闆從小廚房的櫥櫃裡又端出幾條吐司,都是今天出爐的,有人買了半條,有人要做成三明治,軟法則早就賣完了。
「生意不錯喔!」 老闆包完最後一個麵包,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將店門上的牌子翻成CLOSE,他對老闆笑著說。
「我想我也應該……」 「留下來吃晚餐?」
他們倆同時說話,老闆不好意思了,
「抱歉,不知道你接下來的行程,是不是要趕火車?」
「沒有,是明天,明天才要離開,回名古屋搭飛機。」
「那個……」
「我很樂意留下來吃晚餐。」
「我這裡還有些材料,不如就在這吃,我來做,不過要等一下喔。」
說完,老闆進小廚房,從冰箱裡拿出紅蘿蔔,半個南瓜,小黃瓜,雞蛋,培根,洋蔥和生菜。
他看著這些食材,想了想,
「你在這等一下,我去買個東西。」
「我可以幫你買……」 他話沒說完,老闆已經衝出門跑到對街的便利商店。
他環顧著這間店,兩年來保持窗明几淨,和老闆身上那件格子襯衫一樣,不是嶄新的,但也不會發皺褪色,感覺像是時間裡的一個停滯點,以前是這樣,未來彷彿也會是一直在這裡。
老闆回來後先將小黃瓜拍扁切斷,用鹽抓一抓,擠出水分,然後灑一點淺漬粉,加一匙剛從便利商店買回來的啤酒,拌勻後放進冰箱。
「啤酒?」老闆把剩下的啤酒倒一杯給他,自己也倒了小半杯。
他一面喝著啤酒,一面看著老闆不急不緩的做菜,雖然沒有交談,老闆不時朝他那邊望一眼,嘴角帶著笑。
接著紅蘿蔔和南瓜切塊,鑄鐵小鍋裡先熱一匙油,拌炒紅蘿蔔一會兒,再加上南瓜,轉小火蓋上蓋子。
培根切碎,蛋打散,小平煎鍋熱一點奶油,加入培根碎,炒香後下蛋汁,木匙快速畫幾圈,便起鍋盛放兩個淺碗。
「好香喔!」他喝一口啤酒,有點醺陶陶的感覺。
生菜洗淨瀝乾撕成小塊,洋蔥切成絲泡水後瀝乾,老闆用筷子夾起生菜和洋蔥放進兩個小玻璃碗,挑鬆,淋上一點檸檬汁橄欖油和一些鰹魚醬油。
然後,開火熱湯。
「這個地瓜濃湯還有剩下,嚐嚐看?」老闆雖然是詢問,但是手上的湯匙已經在鍋裡攪拌了,那語氣輕鬆宛如家常。
另外,鑄鐵鍋裡加一匙白味增一匙赤味增,一點點糖,蔬菜香氣和味增融合成一股暖香,他看著看著肚子早就咕嚕咕嚕叫了。
最後將漬黃瓜放上小盤,地瓜濃湯盛在馬克杯中,培根炒蛋,生菜沙拉,味增蔬菜盛在碗裡,這下子小店裡的碗盤幾乎用盡了。老闆不知從哪變出兩個軟法麵包,已經稍微烤了一下。
「我以為這個已經賣完了。」他指著麵包。
老闆現出一個莫測高深的微笑,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
這一刻裡他看到老闆靦腆裡一絲絲調皮的模樣,似乎恍神了,然後也笑了起來,喝完玻璃杯中的啤酒。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Hikaru, Takenouchi Hikaru。」老闆伸長手從收銀機那邊拿來一張紙和一支筆,寫下漢字「竹野內 光」。
「竹野內豐是你哥哥?」他拿筆在紙上寫著 「豐」字。
「才不是啦,我們沒有關係,倒是你,還比較像竹野內豐。」光指著他的鬍子,「這裡像。」
「是嗎?有他那麼帥就好了。」
「你的名字呢?」
「凌 海 竹。」海竹在紙上寫下中文。
「我知道了,難怪你在 facebook 上用的是 Ocean Bamboo。」
「我們兩個的名字都有竹子。」海竹在「竹」字上畫著圈圈。
「海 竹……」光試著用中文發音。
【第四章 不散】
小光念著海竹的名字,看著紙上畫著圈圈的 「竹」,胸腔裡有個部位顫抖著,他稍微挺直背,順一口氣。
「也有朋友叫我小光。」
「Hika-chan?」海竹念著, 「卡哇伊耶!」
小光笑了起來,心裡有點酸酸的,其實,曾經這麼叫過他的只有一個人,但是那人已經不在了。
「你是攝影師?」
「嗯,拍婚紗照,但是不是很貴的那種,哈哈!」海竹調侃著自己,喝了一大口啤酒。
「聽說台灣拍婚紗照很專業,有日本人特別去台灣拍耶!」
「這一次在名古屋的工作就是幫一對新人拍照,他們是特地從台灣飛到名古屋來取景的。我有自己的工作室,其實啊,案子沒有很多,剛好過活而已。」
「可是很自由。有一個自己的店很棒。」小光喝完一杯啤酒,再打開一罐。
或許是酒精的關係,兩個人都顯得放鬆了許多,海竹大笑的時候有一種瀟灑的神態,眉毛挑起,眼睛彎彎,小光看著看著會有點心動。上一次這樣動心的時刻是什麼時候呢?
「你過了生日之後,是幾歲了?」海竹說著,把最後一口麵包吃掉了。
「三十二。」
「你看起來不像。」
「比較老?」
「不,看起來更年輕一點。」海竹作勢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小光。
「你呢?」
「我已經三十五了。」
「三十五歲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年紀喔。」
海竹喝著啤酒,搖搖頭。
兩人把一桌菜和湯都吃完了,海竹說他來洗碗,小光把他推出廚房,丟給他一個抹布,請他幫忙擦桌子就好了。對小光來說,廚房是他的天地,雖然小,有它自成一格的動線方位,外人勿進,恐怕連熟人也不歡迎。
廚房像是他的城堡,他喜歡窩在裡面,自己陪伴自己。
小光洗著碗,心裡隱隱的做了打算,他關起水龍頭,鼓起勇氣問道。
「我想,你要不要來我家住一晚?離這裡不遠。明天是公休日,我可以送你去車站。」
海竹抹完桌子走過來。
「真是太麻煩你了,其實我住旅館也OK的。」
「我希望你來。」小光有點急,說完發現自己怎麼聽起來有點任性,趕忙說,「還可以繼續聊聊。」
「說的也是,難得我們還蠻談得來喔。」海竹把抹布遞過去,小光接過抹布時碰到海竹的手,一陣麻感從指尖傳到手臂,他怔了一下,這跟生日那天海竹握住他的手的感覺一樣,當時他以為自己是心理作用,看來不是,海竹的眉眼,海竹的鬍子,海竹的笑聲…… 小光打開水龍頭洗著抹布,洗的很用力。
收拾完店裡的東西,鎖上門,小光推著門口的腳踏車,兩人踩進沒有太多人車經過的住宅巷弄。
行李箱的輪子拖在地上有點大聲,在寧靜的街巷裡像行軍一樣。兩人同時停下來互相看一眼,都忍住了笑,海竹趕忙將行李抬起來架在小光的的腳踏車後座,不大穩,所以小光推著龍頭,海竹在後面扶著箱子保持平衡。
兩人一路無話,在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影子疊著一個影子的向前走去。
小光有種錯覺,好像回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也是這樣一個晚上,和誰推著腳踏車,一路漫步回家。
小光的家很乾淨簡單,用日式拉門隔出一個兩個差不多大的空間,一邊是臥房舖著榻榻米,一邊是客廳舖著木頭地板,說是客廳,因為沒有電視機,反倒更像書房,一張矮几上放著筆記型電腦,算是書桌了,牆邊是書櫃。跟普遍日式家庭一樣,浴室和廁所是分開的,洗衣機和烘乾機放在廚房,廚房不大,倒是不像常開伙的樣子。
海竹把行李箱放在玄關,只提了背包進到屋裡。
平日隔間門都是不關的,一進門小光趕緊拉起一扇門,擋住海竹視線,不好意思的說,「等一下,我收拾房間。」
其實房間不亂,小光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張什麼。
「你在家也下廚嗎?」
「打烊時多半在店裡做晚餐,隨便吃。有時候出去吃。回到家就很少煮食。有啤酒喔,要不要?」
「欸,你有這本書啊!」 小光端著兩杯啤酒過來,海竹正從書櫃抽出一本繪本,書封是紅色,上面有一隻小青蛙,作者是刀根里衣。
啊,是那本書。
「嗯,是朋友送的。」
「我在一個展覽裡看過這裡面的圖畫,很喜歡耶,但是不知道它原文是在說什麼故事。」
海竹接過啤酒喝了一口,「你可以大概翻給我聽嗎?」
小光猶豫了一下。
「啊,我英文不好,不知道翻不翻的出來。」
「沒關係,我只是想知道這裡發生什麼事,那個小青蛙跟小綿羊要分開。」
海竹攤開書頁。
「就是這裡,我不懂為什麼忽然要分開。」
小光接過書,攤開的那一頁是一片雪白的樹林,小綿羊站在畫面的左邊,看著小青蛙往圖的右邊走掉。他心裡不禁暗暗罵著自己,現在所有的事情又再度翻攪起來。
「嗯,這書名叫做PIPO 的旅程,PIPO 就是這隻小青蛙的名字。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當PIPO寂寞睡不著,他就會數羊。
有天晚上,當他開始數羊的時候,遇到了那一隻小綿羊。小綿羊說他可以在夢中旅行。PIPO也想去,於是兩人一起出發去旅行。
然後這些就是他們在旅行中看到的景色。這裡,」 小光停頓了一下,翻到那張PIPO 和小綿羊分手的圖。
「PIPO 說他再也不會寂寞了,於是離開了小綿羊。」
「這樣啊…」 海竹若有所思。
「但是,PIPO 後來發現他想念小綿羊,最後還是去找他了。」
「原來是因為覺得不寂寞了,就離開了呀。」 海竹還在想著剛剛分手的那一張圖。
「不過,這一切都在夢裡面喔…」
「什麼意思?」
「PIPO 是在夢裡面旅行,所以他找到小綿羊也是在夢裡,醒來後他還是一個人。」
「那還是寂寞囉?」
「大概吧…」
「你覺得這是給小孩看的書嗎?蠻悲傷的耶。」
「但畫的很美。」美到極致也只是悲傷吧。
海竹喝完最後一口啤酒,小光指著啤酒罐問他還要嗎。
「不了,剛喝太多,現在想上廁所。」
小光笑著幫他開了廁所燈。
海竹從廁所出來,小光拿了一疊衣服給他。
「要不要先洗個澡,這裡有衣服你拿去穿。」 一件T恤和運動褲,「這樣就不用開行李箱。」
海竹沒有拒絕,收下衣褲,還有一條乾淨的毛巾。
「小光你人很好。」 海竹低頭看著衣服毛巾,笑著說。
這衣服褲子比較接近海竹的尺寸,對小光來說卻是太大,放在衣櫃裡有好長一段時日,都沒動過,也不想動它,前陣子換季,拿出來洗曬一回,老想著準備捐出去,卻又不捨得,衣服上的味道就算不洗也早就一點也不剩了,留著幹嘛。
海竹洗澡的時候,小光把棉被舖在原來的床旁邊,另外燒了開水,沖一壺加賀棒茶,口感溫和,適合晚上飲用。
上一次有人留宿有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
他是有點心眼的,當海竹再一次進到店裡,他雖然驚訝但也確實心折了,預藏了兩個軟法,合著就是留人下來吃飯的意思,然後順水推舟邀請到家裡來,然後呢?有沒有然後都不知道,小光這心眼還是沒有著落,他只想延長和海竹相處的時間。
「我看這衣服應該不是你的吧?我穿剛好耶。」海竹一七八,比小光高出半個頭,有寬闊的肩膀,可能是扛攝影器材的關係,手臂結實。
「嗯,是一個朋友留下來的。有點舊了,不好意思。」
「不知你習不習慣睡榻榻米,我是習慣了,所以床給你睡。」小光拍拍床舖。
「說真的,我睡不慣榻榻米,謝謝你了。」
海竹坐在床沿,用毛巾擦著頭髮,有些水珠沿著臉側的鬍子滴下,小光盯著那水珠好像就要滴下來了,下意識的伸出手,指尖才觸到下巴,海竹一把握住他的手,將小光拉近自己,低頭吻了他。
那輕輕淺淺的吻,落在上唇,海竹放開他的時候,小光才發現自己離他這麼近,熟悉的香皂味道讓他恍忽起來,他微微仰起頭看著海竹,眼神迷濛。
「再一次…」
海竹笑了,雙手捧著小光的臉,仔細慎重地再吻了一次,柔軟綿長,伴隨鬍子的摩擦。小光會永遠記得溫柔與粗糙並存的感覺。
「小光… 」海竹仰躺在床上,一隻手臂伸出床外,小光趴在舖好的棉被上,一隻手伸過去勾著海竹的手指頭。
「嗯…」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很想見你。」
小光沒說話,心裡有一處地方顫抖著,有一點呼吸困難。
「這是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海竹把手臂抽回來,放在額頭上遮著眼,不知是否因為剛才的那句話吐出心中塊壘,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留下這件衣服的,也是送我PIPO這本書的人… 我們曾經在一起,不過他已經離開了。」小光停頓了一下,「他是PIPO,但是沒有回來找小綿羊。」
這就是全部了,小光終於把它說出來,那個離開不再回返的事實也終於確定了。
海竹翻身側躺,手伸過去揉著小光的頭髮,感覺他肩膀微微的顫抖,於是海竹起身躺了下來,從身後將小光摟在懷中,下巴抵著小光的脖子,胸膛貼著小光的後背,就這麼擁著。
「可以嗎?」 小光的聲音悶悶的。
「大丈夫…」
那一夜的夢裡很安詳,沒有綿羊,只有沿著河岸奔放的櫻花,一路開滿直到夢的盡頭。
*******
小光醒來,摸摸身旁,海竹已經躺回床上,這時也睜開眼睛,側躺著望著他。
「喔嗨呦…」海竹伸手過去揉小光的頭髮。
「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晚上。」海竹轉頭蒙進被窩,有點煞風景,實在不願想起即將離開的事情。
小光也有點不知怎麼接下去,起身到廚房,燒開水沖咖啡,冰箱裡有幾顆蛋和火腿,可以作個簡單的早餐。
煎蛋的時候,感覺身後一團熱氣,海竹靠過來雙手環著他,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鬍子刮擦著臉頰,有一點癢但是很舒服。
「快好了。」小光拍拍海竹的手臂。
海竹在小光的耳旁輕輕吻了一下,小光轉過頭,聽見喀擦一聲。海竹笑嘻嘻拿著相機。
「我可以,也幫你拍張照片嗎?」
「啊?」
「用你的相機,可以嗎?」小光關上火,將荷包蛋盛進盤子裡,放在客廳的茶几上。
海竹調好光圈,把相機遞給小光。
小光抬起相機,從觀景窗裡看海竹,剛睡醒的頭髮有點亂,表情有點傻氣,那鬍子好有個性,按下快門。
「到床上去。」
「什麼?」
「照你剛起床的樣子。」小光把他推進臥室,海竹躺回床上,被子亂成一團。
「這樣嗎?」
喀擦。喀擦。喀擦。
「欸,這是底片耶。」 海竹把相機搶過來,回頭抓拍了一張,捕捉到小光難得一臉捉狹的笑容。
後來海竹沒有接受小光的提議,開車送他到名古屋機場,從金澤到名古屋就要三個小時,去程還好,回程小光一人,大概會覺得寂寞吧。海竹甚至沒有要他送到金澤車站,寧願叫計程車。
「我不要你看我離開。」
海竹傾身向前吻他,很深很深的一個吻。
「我會再來看你。」
*******
是一場夢嗎?小光彷彿在夢境中走了很久,身邊有一個人牽著他,對他微笑,但是他很擔心走下去會走到那一頁,就要分手的地方。
海竹回去後,小光把生活過回原來的樣子,早上七點到店裡,九點開門,一路忙到晚上六點。現在他多安排了一個活動,開設烘焙課程,一個星期有兩天,營業結束後在店裡教人做麵包。
過了快要一個月,照片才郵寄到店裡,那張海竹在店裡幫小光拍的照片拍得很好,還有小光幫海竹拍的幾張,不過全都失焦,晃動得厲害,只看到人影和床。
照片背面有寫字。
「我想下次要教你怎麼對焦才行。」
更下面有一行小字:
「小綿羊,我找到你了。」
-END-
《後記》
原本是要紀錄一段在旅途中與一間小店的邂逅,但是遲遲沒有下筆。直到兩年後重訪,景物依舊,記憶猶然,原來那個燈火闌珊處是確實存在的,這樣的緣分應該要好好寫下來。
後來發展成兩個男人的故事,可說是近來沉迷於 BL的耽美情境中,有意識或無意識推演的結果,而這兩個男人自顧自生成後來的模樣,又屬始料未及了。
最近一次寫小說是十幾年前了,曾經貼在成大bbs 的story 版,當時是對青春年少的追想,抱著好玩的心情嘗試網路小說。這一次或許可以視為”終於發現自己原來是腐女”的一個紀念習作吧。
另外值得一記的是,這一萬七千多字其中60%是在手機上完成的,原本只是在捷運上方便記下靈感之用,但到後來發現只能拿著手機繼續寫,才寫得出來,面對電腦卻沒法創造新的情節,只能就已經寫好的部分增補修刪。這是一次奇特的經歷,莫非行動裝置真的改變了書寫的習慣了。
當然了,有這麼多優秀隽永的BL經典在前,難望其項背,這一篇純粹是滿足個人私慾,且受限於生活經驗以及腦汁之不足,也只能寫成如此清水無肉(歡迎自行腦補),與大家分享,自娛娛人而已。
創作本事講一講: 這故事裡的所有人物場景情節對話皆有所本。
<場景>
首先,那間 Book Cafe 確有其店,是我對金澤這個城市的一個依戀,無論如何一定要為它寫什麼,算是楔子,所有的故事就是從這裡展開。
小光的房間,也確實存在,是以我曾經住在金澤的 airbnb 為藍圖。
<人物>
其實最原始的人物只有兩個,攝影師海竹和小店老闆小光。
海竹的外型設定是竹野內豐,但寫到後來,他自己長成的樣子只有鬍子相同而已,但是我實在捨不得不讓竹野內豐來演男主角,好糾結呀。
小光的原型就是根據金澤那家小店老闆的穿著和氣質來寫成的。
故事最開始出現的一個攝影前輩,戲份很少,這位前輩是一位資深的婚紗攝影師,他對海竹說的話也是在某次機緣下看過我的攝影作品之後,作品的評價及建議。因為海竹有某些我自己的投射,所以這一段評價就自然寫進去型塑這個角色了。
Sam 和 小P 是我在現實生活裡認識的朋友,在故事即將完成,卻仍覺得哪裡有一點缺口,需要補起來,想到Sam ,於是就請他們進來客串演出,他們相識的經過和定情的地方也是真的喔。
最神奇的是艾琳,我發誓,她是完全沒有在計畫中的角色,她是自己跑來的。關於海竹為什麼要去金澤的原因有一些版本,被逃婚啊,單純去旅行啊,攝影工作啊.... 一直到我寫完兩位主角兩年後再度相見了,這一個鋪陳還沒有下筆。最後有點自暴自棄想說就讓前女友變成拉子把他拋棄好了,但是一寫完女友要跟海竹攤牌的場景時,艾琳自己說話了,大概是嫌棄我用變成拉子當作分手原因的梗很爛,她說她想要的是小孩。這一段裡面的台詞,還有艾琳後來約海竹出來見面的台詞,通通是她自己說的。除了在家生產那一段,那是最近真的有朋友邀請我幫她拍攝生產過程,所以我把這個訊息丟給艾琳,她倒也同意了。(感覺有點靈異...)
<食物>
有人說敘述食物的篇幅太多了。沒辦法,我就是想要寫這些處理食物上菜洗碗烤麵包的分解動作,藉此表達我對這家小店的眷戀吧,而且這些食物也確實存在,有照片為證。
<對話>
一直沒辦法寫小說的很大的原因是,我不會寫對話,要寫的很自然而且有助劇情發展真的很難。所以這一篇故事裡的對話,除了艾琳是自己講的以外,其他有50%的對話是真的發生過,我借來用,再從這些對話生出其他的對話。
(不過,要推給對話很難寫的理由也是有點牽強啦。)
<青蛙和小綿羊>
這是日本作者刀根里衣的作品。我是在七尾美術館的展覽裡看到原畫,站在最後的那一幅畫前淚流滿面。
但實際上是在寫到很後面的劇情才把這本書加進來,反而變成一個引子和 ending。
只是我參考的內容是原始的西文版,和其他譯本有些不同。
中譯書名是 <走在夢的路上>
<再見>
海竹在小店臉書粉絲頁的留言,還有小光的回覆,都是原文重現。
<名字>
名字的部分是有一點設計的,在故事前半部,兩個人是沒有名字的,都是以"他" 和 "老闆"代稱,一直到兩年後海竹再度到小店來,留下來吃晚餐,兩人交換姓名之後,名字才正式出現。是想說兩個人重逢之後,名字對彼此才有意義。
但是這一個設計有沒有達到那個效果,我也不知道。
<觀點>
我有試圖在不同章節裡,或是在同一章節裡,在兩位主角的觀點上做轉換,雖然都是第三人稱,但從不同角度來鋪陳故事的發展。但是這有沒有達到什麼效果,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