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中吶喊:普通人的封控記錄 | 金馬達基金公告 No.52

Ma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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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抗「疫」備份之後,另一封控記錄系列。蒼生不肯忘言。
@000 的[影像记录]方舱内侧 視頻截圖

近日,中國多地進行「靜默管理」,在成都、貴陽、伊犁、山西,還有許許多多的大小城市。本期金馬達再次精選中國清零政策下普通人的聲音,在憤怒、絕望、無力與痛苦的記錄中,創作者們繼續為自身與歷史做見證。從拉薩,到上海、成都、南昌、渭南⋯⋯人們發出聲音,在表達中找回尊嚴;人們不斷追問,到底是什麼在封鎖著中國?當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我們至少還可以拿好手中的筆,不讓這一年成為「什麼都沒有的一年」。

各地封控日記

拉萨隔离周记 & 拉萨周记(二)—— by @Debbie侯奇江

周日的晚上,群里突然通知,政府要发放爱心菜和药⋯⋯凌晨一点左右,天花板的顶灯陪我一起静静等着,邻居的敲门声本来远远的,闷闷的,但到我家门口时,突然那“咚咚咚”震撼地穿破了空气,仿佛就敲在我的脑门上。我被吓得一哆嗦,跳起来赶紧开门。 对方极速大喊:“家里几个人?” 我答,“两个。” 对方:“后退。”

身處拉薩的作者記錄了被封控的見聞與經歷:「只能活着,不能快活」。偷偷在樓下散步卻被鄰里舉報的人,在凌晨粗暴投放的食物與連花清瘟,官方規定的「必要物資」列表,無法就醫的鄰居⋯⋯作者寫道,還能吃上飯,還能「必要地活著」,並不是「不幸中的幸運」,相反,我們應意識到,「不幸里一定摻雜著更多的不幸」。

原则居家日记系列—— by @无法

我看了各种各样的良民证,只有我们的最“寒酸”。但是,在严厉封锁的大政下,寒酸一点,反而也许表明社区或者物业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将枪口抬高一寸。我们的那张纸片,只要你有个复印机,随随便便可以复制,也就可以想出几次门就出几次门。而我看到最奢华的,是西安的。有人的手机后盖上贴了几十张,每张是个秦腔脸谱。不得不说,要用在公交卡上,我会觉得挺好,像是有点儿文化底蕴的样子。用在良民证上,就觉得,有点尴尬。

8月29日下午,網名為「熱帶雨林」的人在微信群中說,成都即將實施靜態管理。8月30日,「熱帶雨林」以尋釁滋事罪,被行政拘留15日。9月1日,成都開始「原則居家」政策。 位於成都的作者則開始書寫「原則居家」日記。被迫居家的時間也以三天為單位不斷延長,到今天,日記已經寫了十多天。在荒謬中書寫,是保持自我與尊嚴的方式。

封控日记(一)&(二)&(三)—— by @無人尼莫

十多公里的路途,没能看到几个行人和私家车,却隔几公里就有几个临时交警岗,是检查私家车有没有出门的通行证,擅自出门的私家车会被劝返和罚款。一路上看着自己长大的城市在夏末初秋,却比过年还要寂静和空旷。闲适、慵懒、慢节奏等等作为本地人自豪的标签,竟然已在几天之内消失殆尽了。街铺的卷帘门紧闭,住宅区的大门被铁链紧锁,还有一些地方甚至拉上了边境专用的刀片铁丝网。正如同卫斯理在《追龙》中的话:「不必摧毀大城市的建築物,不必殺害大城市的任何一個居民,甚至在表面上看來,這個大城市和以前一樣,但只要令城市原來的優點消失,就可以令它毀滅死亡。」

另一篇來自成都的封控日記。抓住機會出門散步,確認街邊店鋪中小貓的狀況,記錄勸阻大家不要去當防疫志願者的書店老闆。在失衡、無力與憤怒中,作者抓住這些日常生活可以維繫的時刻,努力將自己從絕望的深淵拖拽而出。

深圳封城兩日,作為騎手的街頭觀察—— by @冻柜Rocky

這是城市對騎手少有的寬容時刻,訂單池總是充沛,配送被延長了時間,沒有社區保安的刁難,不用爬樓和等待電梯,顧客因封禁而變得稍微溫和幾分。我們可以堂而皇之地駕駛超標電動車賓士在機動車道上,仿佛特區交通法規在此時失效。

停擺的城市是怎樣的一番景象?當「非必要經營場所」被一一貼上封條,誰又來決定咖啡、精釀啤酒、麥當勞是「必要」,還是「不必要」呢?9月2日,深圳宣布,將在「兩天內展開全區兩次核酸全員檢測」。為換取出入小區的自由,作者重新披掛上陣,成為一名外賣騎手,記錄下兩日內的街頭見聞。

【02】被暫停的兩年:邊境小城瑞麗封城故事—— by @十四亿分之一/十四億分之一

据William介紹,瑞麗段的邊境並無天然屏障,防控境外疫情輸入尤其艱巨。守邊不是一件輕巧的事,最初條件十分簡陋,近乎野外探險般,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除了要應對天氣,野生動物,還有為了跨越邊境並不會太客氣的偷渡人。William稱,有普通人因守邊而受傷,也有人在輪換之際遇上封城,被困邊境一個月。去年更恰逢緬甸軍事政變,William說:「是真的很危險,我不知道政府是怎麽想的。」後來守邊的居住條件得到改善,但因有守邊人員回城后確診新冠,政府便不讓城裡人去守邊了。

據數據統計,到2022年4月時,中緬邊境小城瑞麗已反覆封城160餘天,常駐人口從50萬直降到20萬。播客十四億分之一邀請當地年輕人 Wiliam 分享這座邊境小城的封城故事。「瑞麗發生過的一切在上海都發生了」,而瑞麗的聲音,我們還是聽得太少。

请到万水千山配合做核酸检测—— by @Lola

这样平静过了一个多月,前一天还在中山路游荡,打麻将打到两点多,第二天醒来就看到政府发布,说是中山路发现了三例确诊,全城又再次进入戒严状态,请所有人配合筛查,按时按点完成一次核酸检测。

身處江西南昌的作者,每天早上還沒醒,便能聽到大喇叭在窗外叫嚷:「請大家到萬水千山配合做核酸檢測」。之所以是去「萬水千山」,其實是因為核酸檢測點位於一家名叫「萬水千山足道」的足療館,但卻製造出意外的效果來——行盡萬水千山,卻還是逃不過做核酸呀。

无尽的核酸检测—— by @pengson

渭南的核酸检测总是开始的特别早。天蒙蒙亮,就听见巨大的广播声在小区里四处响起。过了好一会,声音越来越近,透过窗户,才看见一辆电动车慢悠悠的骑过来。分不清楚是保安还是志愿者。对面大楼的声控灯全部炸醒了,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孩子哭声,大人的咒骂声,以及犬吠声。我看下手机,5点刚过。倒头想继续睡,但怎么也睡不着。

一份來自陝西渭南的「抗疫」記錄。從「死命捅嗓子眼」到「隨便戳兩下」,作者暗暗感謝糊弄工作的檢測人員,畢竟,「越是認真,老百姓越是要吃苦」。

开 1100 公里,带着猫、狗和男朋友离开上海—— by @noodlezoo

给我们引路的保安大哥其实很熟悉我们了,知道我们去年 11 月份来到这里租房,还有两条狗狗,每次我牵着小狗出来,他都问我,另一条狗狗呢?他好像和我说过他是陕西人,疫情封闭的这 3 个月,他也一直守在这儿,每天有快递了,就骑着小电摩送到单元楼下。5 月 28 日,解封前的倒数第 2 天,我拿着一张过期的通行证去门口想混出去,他趁着居委会的人不在赶紧给我使眼色,让我快走。

6月底,作者和男友帶著兩隻狗和兩隻貓,從上海返回湖南的家。本應是尋常的生活片段,讀來卻讓人和文中人一起掌心冒汗。在充滿不確定性的特殊時期,每行一步,都是驚心動魄。

我在杭州东,花了一个小时出站—— by @替替 No.4

其实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杭州站这种“严格”的防疫政策针对的是谁,长三角地区巨大的人口流动量使得这些城市对从上海来的旅客如临大敌,上半年的上海人口外流在不同的城市间都引发了恐慌,杭州也可以说自己的“受害者”,当我把这件事发在微博上的时候,有人评论,如果上海地区的人到其他地方,面临的就是直接隔离了。这背后的逻辑是,在疫情发生地出来的人,其它地区愿意让你进来,就已经是巨大的恩赐了。我们就是在这种相互比烂中寻求安慰,寻求认同感的。

最深的屈辱與無力,也許並不一定來自言語或身體暴力,日常瞬間同樣可以摧毀人的尊嚴。在杭州東火車站,作者便遭遇了疫情開始三年來最真實的苦痛與憤怒。

染疫紀實

[影像记录]方舱内侧—— by @000

这套高度组织化的管控系统,这理性精神的颂歌,怎么可能是前现代的产物?但它却在切切实实的生产前现代的体验——赤裸。“后现代”此刻不再是无病呻吟的身份政治以及多元主义了,它跟肉身的安全、精神的自由主义的距离也遥远起来。它本质的另一面逐渐显现在我们眼前——正是随着管理技术的精密化,我们生命的赤裸才得以可能。

四月中旬感染後,作者於上海普陀區方艙進行了影像記錄。作者發問,「一個曾經被扒光衣服的人,還能跟以前一樣麼?」

「我感覺我被背叛了」:被困兩個月後逃離上海的港人如是說—— by @sycamorekuu

在病友微信群中,小韭看見很多荒誕的故事。我訝異居然可以從她那裡聽到「反動」發言,小韭驚訝於曾經拒絕相信的荒唐現實。她說,有病友痊愈出院後在酒店隔離,而她七歲的兒子遲她幾天出院,出院當天孩子被送往其他的隔離酒店,但因為年紀太小無法自理又被遣返回兒童居住的醫院,她的兒子就在輾轉中失去了聯絡。

兩個本來相信體制的人,興沖沖從香港返回上海,卻因染疫入院經歷了一系列挫磨。當制度性的不公終於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說,「這個世界需要革命。」

女性方舱生存战:解封后,我的“战斗”仍未结束—— by @女权之声

在舱里,我需要去对抗的对象很容易被具象化,它是头顶刺眼的白炽灯、面目模糊的大白、永远“检测中”的核酸报告和紧锁的电梯门。而回家后,这些具体的画像没了,撑着我写完日记、走完一万多步的肾上腺素也没了。**我对抗的怪物变成了一股庞大的、看不见的力量,融在空气中,每次呼吸都提醒着我的渺小无力。**我突然就崩塌了。

一位女權主義者在上海方艙努力生活的鬥爭記錄。她遠程看貓,聽最愛的歌,佈置艙位,和朋友家人每天通話幾個小時,對抗被無力感吞噬的可能,拒絕在無死角的控制面前束手就擒。然而,走出方艙,當所有人以為她已經「好了」,她卻崩潰了——戰鬥,並沒有隨著「出艙」而結束。

「弱者」的抗爭

1200弄里的相遇与抗争—— by @翩喜

周日晚,有人先报了警。大家开始在大铁门前聚集。两辆警车到达后,警察先不温不火和稀泥,回复会层层上报情况,劝大家原地解散。“我们已经休息50多天了!”,有人在人群中喊,此时弄堂里已聚集六七十号人,坚持要求警察联系居委街道代表出面对峙,群情激愤处还一度爆发“开门!开门!”的口号。

文章記述了上海解封之際的一次抗爭經歷。當其他小區紛紛解封,仍被封在弄堂中的年輕人開始了一次集體行動。參與公共生活的經驗在高壓與縫隙中誕生,「被逼著學會倡議、投訴、吵架、反抗,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但總比等待普遍無能懦弱的基層組織來打發自己要靠譜」。

中國特色社會生存指南—— by @默爾索

有一天公司裡突然來了幾名派出所的警察,他們想調取我們的監控錄像,原因是他們認為有一名記錄在案的小偷來過我們公司。後來我問安保組的同事,為什麼派出所會知道有小偷來過。同事說,那些警察說那個小偷掃過我們公司的場所碼,他們那邊在後台能看到。

人類學家 James Scott 認為,馬來西亞農民的偷懶拖延、暗中破壞、假意順從、不遵守規則等行為,實際也是對不平等統治的抵抗行為,並將其稱為「弱者的武器」。當我們無法承擔公開反抗的危險,除了「我們是最後一代」宣言,還有什麼人人可行的抵抗方式呢?作者提供了一份「避免成為防疫受害者」的生存指南。

陈紫娟千里“开庭记”:从深圳到凤县,去守候一位人权律师的庭审—— by @NGOCN

看完健康码,还要求看身份证。车上的人被要求全部出示。她出示了健康码,身份证,很快,就有穿防护服的人到跟前来,说是公安检查,拒绝她的车进入凤县。理由是她的行程卡上显示有“东莞”。“但东莞是低风险地区啊。”她辩解。

NGOCN 的文章記錄了被關押人權律師常瑋平的妻子陳紫娟,為了在常瑋平開庭當日能夠在法院門外守候,從深圳趕到鳳縣,卻被以防疫之名圍堵在高速公路的經歷。除了對大眾的管控之外,防疫也成為了打壓異見者的利器。此前 CN 亦在 2021 年時做了「防疫在中國」系列報導,至今回看仍未失去其時效性。

防疫中的思考

核酸檢測,我們的新時鐘—— by @Erica

核酸檢測就此成為了我們度量時間的新標尺。這項動作、事件、淬鍊工序,既讓我們絞盡腦汁地計算時間,也成為了時間本身。它就是那一枚同時向我們展現正反兩面的矛盾硬幣。機械時鐘把時間切分成等量的實體。

資本主義下的生活與工作方式如何重塑了人們對時間的感受,是學界熱衷討論的話題。而當核酸檢測成為生活的日常和移動的通行證,我們的時間感與空間感,又將被如何分配與切割呢?

无法做爱的日子—— by @DreamOver

隔离期间最痛苦的时候,我是无法勃起的。这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猪圈里的猪,每天吃饲料,检疫是否合格,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原本我和猪的区别只是没有被阉掉,现在既然无法勃起,那和挨了一刀也没什么区别。把猪给煽了,是为了吃起来更好吃;把肉腌一下,也是为了吃起来更好吃。

如果我們相信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將性等同於權力的話語。那麼,當生活的每分每秒都要與壓倒一切的權力正面交手,誰還能不「陽痿」呢?上海封控時期,在無法做愛的日子里,作者開始自己思考為什麼需要性生活。

民主不能当饭吃?—— by @滕彪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认为,食物和饥饿问题与“自由、媒体和民主的问题”密不可分,他在《以自由看待发展》(1999年)一书中写道:“世界历史上,在正常运转的民主制度下,从未发生过饥荒。” 因为民主政府“必须赢得选举并面对公众批评,因此有强烈的动机采取措施来避免饥荒和其他灾难。”而发生的大饥荒,没有一次是因为粮食不足,而都是因为粮食分配不公。

最近,一份來自伊犁的求助文檔再次在網絡流傳。2022年,從東部沿海到西部內陸,竟有這麼多人在挨餓。到底是什麼導致了清零政策下的飢餓呢?文章給出了其中一種答案。


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曾經說過,如果不被記錄,那麼一切就沒有真正發生(Nothing has really happened until it has been recorded)。書寫的過程,正是訴說自身的故事真相,拒絕被「正確記憶」收編的抵抗。如你也在封控區,歡迎你寫出你的經歷與感受,也歡迎你在評論區 Tag 與此議題相關的文章或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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