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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倫不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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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如此迫切的需要單一「真理」?「Think Again」心得三

不倫不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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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建構了一個關於自己的故事,反覆的說著,於是這個故事就反過來定義了我們自己,變成了一個牢籠,綑綁了我們對自己的觀看。但是,真的只有這個可能的觀看嗎?建構這個故事的過去我及其所附帶的所有信念,也都只是一個故事而已。看一場電影,不管多麼的投入其中,散場的燈光一亮,就放下故事,走出戲院,何必執著!

「交」而不「流」的處境

LINE應該是被歸類於社交軟體吧?也就是以「交流」為目的的一種工具。但是,近來蠻多群組內頗有「交」而「不流」的氣氛,也就是看來是「交戰」而沒有流動,越是討論,越是壁壘分明。而既然攪動了情緒,那麼言語或是激動指責,或是尖酸刻薄,這些就不在話下了!有些群組不得不下達禁止某些議題的討論,不然朋友都要反目了!

當然,並非所有的討論只要有情緒就沒有理性。甚至,我發現大部分人都會嘗試表現相當程度的「理性」,以顯示自身的客觀。例如:蠻多的發言都多少會引用專家的說法。我覺得這個「努力」是不錯的,因為專家至少代表某種程度的知識累積,而要能被別人稱為專家,也得累積一定程度的可信度吧!只是,這還是會遇到一個麻煩的困境,也就是當A陣營有一大堆專家,B陣營也有一大堆專家,而且都強烈的覺得自己才是真理的一方的時候,應該怎麼辦呢

機率下的倫理困境卻為何沒有困難?

如果真的有一個客觀的事實,那麼就無須如此爭執了。麻煩的是,我們所面對的其實是機率的困境。例如國產疫苗是否需要做三期才授權?就傳統科學來說,沒做三期研究,就無法確切保證效能,也就因此會有人因為無效的疫苗受害;但是另一方面,典型三期的設計是需要大量安慰劑組的受試者,這些人也可能在在「以為有打,但是沒打」之下染疫或死亡。由於這兩者都是可能發生的狀況,既然都可能,那麼就是機率問題了!又由於目前沒有很精確的方式可以來明確的計算出最可能的機率,而且到底應該犧牲多少人,犧牲誰來成為那些受苦或甚至死亡的人,這麼一來,又把這件事與正義與否的倫理性綁在一起了!(我知道有人會說,那就先進口就好了,不是嗎?但是增加選項不見得簡化機率評估,也很可能複雜了機率分配,我們暫時不把問題更複雜化)

倘若這真的是一個機率問題,那麼既然是機率,最後真正會發生什麼結果就不是現在可以絕對知道的了。尤其目前在面對之前所沒有面對過的疫情時,真正可用來預測的資料都有其侷限性,而且所謂的專家,其實也只都能依循他們的過去有限的訓練和資料,對機率有不同的估算而已,沒有一個人是真的「神」!況且,因為我自己也當了頗久的某行專家,我體會到所謂的專家,往往是比一般人更容易堅持己見的傢伙,在後見之明的解釋能力或許不錯,對全然不確定的未來,也不見得全然可信。

總之,我的困惑是,既然我們面對的是對未來非常極端的不確定的機判斷,其中又牽涉了倫理上對於何謂正義的判斷,那麼我們所面對的議題很大的可能會是心理學所稱的道德兩難問題。然而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是,即便是以機率為基礎的兩難困境下不可能有一個單一清楚的答案時,我周圍非常多的人卻可以做出一個非常清楚且絕對的判斷,確切的指出其中的一個選項才是最好最對的解答。這個現象,真的是令我非常的驚訝,也非常的好奇。

集眾人之智:在臉書求解

我在臉書上提出了這個問題,尋求大家的回饋。由於我的朋友大多與心理學有些關連,因此這或許也可以是一個小小的研究討論。首先,我有點驚訝這個問題似乎太過抽象吧!蠻大一部份的朋友的反應還是做出很乾淨清楚的「應該如何做」的評論,但我真正好奇的是:「如何能夠做出這個判斷來?」這很可能是因為我實在無法把我想要探索的現象和提問說清楚,這我要跟臉書的朋友道歉,也跟大家道歉我得花這麼大的篇幅把問題說清楚,使得這篇文章到這裡還是前言而已。

直接針對這個疑惑來回答的,大約可以歸納出幾個結論:

  • 人們在認知資源有限的狀況下,很容易採取認知捷徑來處理訊息。所以,大多數的人在一般的狀況下,是不會喜歡複雜的兩難困境,而是偏好簡單明瞭的答案,這對於已經相當氾濫的訊息,是一個比較容易適應的策略。而這類的認知捷徑,在Kahneman and Tversky等人的經典研究中,已經非常豐富了。
  • 除了認知的歷程外,情緒也扮演了關鍵的角色。情緒,使我們在面對不確定感時,更迫切的想要抓住一些可依循的東西,把事情簡化也增加清晰感與可控制感。有趣的事情是,當處在被威脅的感覺下,大聲宣稱的理性,往往更大的用處只是拿來偵測反對立場的可能錯誤,和拿來鞏固自己既有立場。
  • 此外,恐懼管理理論的相關研究指出,當人們面對終極的死亡威脅時,將會更加的擁抱原本的信念,強化對非我族群的刻板印象,否認缺點提升自尊等心理防衛手段來抵抗隱藏的恐懼。也就是說,面對混亂,不確定,不可控的狀況時,人們對於自身的存在感受到強烈的威脅,而此時,簡化與對立就是奪回控制感,增加確定性的一種手段了!也就是,用二元對立的方式來簡化問題,對單一的理念強化其信仰,把對立方視為無知或邪惡的敵人,如此一來,自己就如同披了盔甲的戰士,可以對所有的敵人勇敢奮戰了。當然,在這場戰役中,就只能贏,不能輸了!

從朋友們在臉書上的回應,我希望大家應該可以感受到心理學家對於問題的分析能力是很優秀的了吧!除了能夠針對現象提出具體的理解之外,還能夠從表面的行為推衍出內在的心理機制。我很感謝朋友們的熱情回應。只是,我也頗為驚訝,那可能的解決之道為何呢?面對人性這麼基本的趨向,我們有能力扭轉,使得自己與他人都比較免於陷落嗎?

心理距離的解構力

前述由自我認同,認知捷徑,與情緒防衛所組成的局,是很基本的人性,也讓我們很難意識到這有可能形成了一個綑綁住自己的局。而要跳脫這個困境,其實也不能說難,八個字而已: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所謂當局者迷,可以借用所羅門孛論這個有趣的現象,當問題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人們通常會相當的困擾,但是一旦同樣的問題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時,人們通常就會感覺有睿智去看清問題。例如,心理學家Ethon Kross建議了一個「自我抽離」的策略。這個方法其實非常簡單,他主張當我們進行內在對話時(例如:寫日記),把書寫的主詞從「我」換成「他」,或者想像自己是一個從「壁上觀」的角度在觀看所發生的經驗,用這樣的方式來書寫和自我對話就能夠有效。也就是說,嘗試拉開一個心理距離,就能夠緩解情緒,提升理性的覺察。金樹人老師以及我們團隊的相關研究,建議用「我、你、他」的不同位格做「心理位移」則是嘗試更精細的處理這個策略。

請和「我」保持距離

Adam Grant在Think Again這本書中也有提到很類似的理念。他的論述起點是從他與Kahneman討論時,他好奇的是這個終其一生探討人類認知有限性的人,是否自己有能力跳脫出這些綑綁住人類理性的陷阱?在他們兩人的互動中,他發現Kahneman的一個特質是,他不僅不害怕失敗,甚至以其失敗經驗為樂(也可參考他們對談的podcast)。但究竟為何他能夠做到如此呢?Kahneman的說法是:「犯錯是唯一我可以確認我有學到任何東西」(Being wrong is the only way I feel sure I’ve learned anything)。同時,他也提到:「我對我的信念之堅持只是暫時的,並非對他們有無條件的愛」(My attachment to my ideas is provisional. There’s no unconditional love for them)。

人活著確實不能沒有信念,也不能對事物沒有判斷與看法,否則感覺像是一個沒能靠岸的船舶。但或許因為我們不知道究竟可以用什麼來定義自己,所以我們所擁有的信念,就與自我認同緊緊的綁在一起了。這又會不會是近來感很多人都把意見和感受建築成了一個堡壘,得要和每個要來進攻的敵人廝殺的可能原因呢?

Adam Grant對這個問題所提出的解方需要 從兩個地方來下手。這兩個方法包括:「把自己的現在與過去分離」(detaching your present from the past)以及「把自己的意見與認同分離」(detaching your opinions from your identity)。當然,這兩個方法並不是嚴格定義的學術概念,在本書中也沒有很深入的討論,可是我倒是對此特別有感。

我在自己其他文章中曾經討論過我們都用什麼來定義自己。我們建構了一個關於自己的故事,反覆的說著,於是這個故事就反過來定義了我們自己,變成了一個牢籠,綑綁了我們對自己的觀看。但是,真的只有這個可能的觀看嗎?建構這個故事的過去我及其所附帶的所有信念,也都只是一個故事而已。看一場電影,不管多麼的投入其中,散場的燈光一亮,我們就可以放下故事,走出戲院。為何對於自己的故事,卻非得要這麼執著呢?

所以,我認同Adam Grant的兩個方法,對於detachment,我不想翻譯成去執著,感覺太嚴肅了。但是拉開一個心理距離來觀看那個我們一直緊密相連著的我。鬆動了,或許就比較容易看見,也可能比較能夠有機會用更有彈性的角度來建構自己的故事,也不需要緊守二元對立的判斷才算堅實的存在。

最後:“It’s a sign of wisdom to avoid believing every thought that enters your mind. It’s a mark of emotional intelligence to avoid internalizing every feeling that enters your heart”

“the complexity of reality can seem like an inconvenient truth…..It means there are new opportunities for understanding and for progress.”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