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深處
這件事好像魚刺一樣,梗在喉嚨,上不去也下不來,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想忘記卻又時常想起。
他穿著暗紅色的衣服和灰色七分褲,雙手常常垂在身體兩側,坐在地鐵出口旁的白色階梯上,說是階梯,也只是百貨公司玻璃前、模特兒腳下的一塊東西橫向的的墊腳石罷了。
他通常抬頭望天,也不抽煙,也不喝酒,一隻彎曲、一隻伸直的腳間放著一個銀白色,看起來有些年代的碗。
不深不淺,剛好一個手掌大,三個指節深,裡面裝有幾張鈔票。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馬路英雄」
我都叫他們馬路英雄,可能是大家口中的乞丐吧!不過意外的是我第一次遇見他們不是在台灣,而是去韓國遊學時無意間瞥見的,我就好像在茫茫人海中,被一條線牽引、轉頭、駐足,他對著天空左右歪腦,又點頭,又微笑,過了許久,我也像旁邊的上班族一樣繼續往前;他的微笑並不刺眼,好像冬天從陰冷雲層中不小心竄出的陽光,好像屬於這裡,又好像不屬於。
清晨的陽光斜淌在他身上,他和想像中馬路英雄的模樣好像不大一樣,他沒有亂糟糟的頭髮,灰溜溜的衣著;塌陷的鼻樑,乾燥的嘴唇,和渾濁的眼睛......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坐在這裡,仰著頭,望著天,對他微笑,好像已經嘗盡了人生百態,語言不通也就無法溝通,不管怎樣,妄自猜測都是不禮貌的,所以再次遇見他的我,只是匆匆一瞥,又從旁走過了,我經過的時候他好像沒看見我,也是,我就和大眾一樣,沒有駐足的離去,所以他也沒有任何理由為我停留一秒鐘的眼神。
接連幾天,我都在觀察他----也說不上觀察,因為他就坐在地鐵旁......但是某一天,他手上拿著一個和他不太搭的,或者看起來有些彆扭的,一個半個指節大小的、透明的、又晶瑩又剔透的水鑽,應該是水鑽啦,我這麼想著,他把水鑽夾在食指和中指中,然後旋轉把玩著,抬高手放在眼前看又低頭前後觀察,最後右手一翻,那顆璀璨的水鑽就被丟在一旁掉在不知所以的地方了。
馬路英雄低頭,好像笑了一下,帶著自嘲的笑,我駐足在對面的水泥色路燈下,看著他笑著笑著又抬頭,然後露出一個我也看不太懂的笑容,好像有點悲涼,又有點釋懷,我突然想起,幾乎每次看到他時他都是面帶微笑的,但是笑容底下,我好像沒有看過這麼豐富的感情,有點難說,在這麼千篇一律的表情中我居然讀出不同的感覺。
我停頓了一下,然後走了過去和正在仰頭的他對視了一眼最後放了一張韓幣,他說了聲謝謝,聲音有些微沙,但是大概就是一般中年人接近晚年的那種微低沉的聲音,稱不上有磁性,是那種走在路上聽到也不會回頭的聲音。
他可能認為我接下來就走了,畢竟,沒有人會跟我一樣,忽然坐在他隔壁......所以他在我坐下時快速挪開眼神,好像在掩飾詫異。
我也很詫異為什麼剛剛會有一種,坐下來吧!的想法,但是既然都坐下了,那再多坐一下也無妨。
我學著他的坐法,一隻彎曲一隻伸直的坐,抬頭望天,驚訝的發現,原來抬頭望天時會想微笑,一隻手順著撐在身體陰影的那塊,但是毫無預警的刺痛讓我驚呼了出聲,我回頭檢查是什麼東西讓我感到痛覺,
原來是剛剛他隨手一翻丟棄的水鑽,像是要證實我心中所想的,水鑽折射的光芒微刺著我的眼睛,透明的水鑽,我還給他,他對我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我對他歉意的一笑,也不知道他看明白了沒有
天空很灰,我覺得。
雖然微笑著,但是沒有想像中的心曠神怡,反而有一種感慨的感覺,雖然我年齡才剛離開志學之年,但是那一刻讓我覺得人生不是大家口中的的歲月如梭或者白駒過隙,反而是漫長,永無止境的漫長。
人生如果每天都活在當下,也就不會有每天都在做例行公事的空虛感,將來晚年回首時也就會有充實的飽足而已。
我忽然明白為什麼他要丟掉那麼美麗的水鑽,因為我們人總是被別人以為美好的事物所困住,嚮往富二代的人生,然後拼了命的賺錢,但是說一句實在話,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限是什麼,假如就是明天了,那你今生做過最有意義的事是什麼
賺錢嗎?
後來我就沒有在去過那個地鐵了,但是他的餘韻一直留在心底,雖然現在想起仍覺得不可思議,但是聖人無常師,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別人的「師」;雖然我只是和他一起看天空,但是用不一樣的角度看世界就好像重新體會人生;雖然這只是一個沒有火花的小事,但是隨著年齡增長,看的面向也不同,人都會變,但是記憶卻不會。
新年的第二天,以此分享
新年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