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

110年5月31日。

我的狗中午死了。

出生沒幾天就被抱來，活到這天總共17年。

來的那天，牠眼睛還沒開，也還站不起來，我們甚至不確定牠會不會吃奶，家人還為了這個起了爭執，我媽說這樣小就離開母狗肯定活不了，堅持要我們送牠回去，我後來去廚房泡了一點牛奶，牠本能的開始舔食，這才留了下來。因此，因為沒有狗媽媽教牠，牠基本上不知道要怎樣做一隻狗，牠一直以為牠是一個人。

家裡每逢週末，會在院子泡茶，早上一場，下午一場，大家圍著泡茶的時候，牠也會跑來坐好，阿嬤旁邊的那個空位，就是牠的位子，人泡茶的時候難免要配點東西吃，自然也少不了牠一份，難怪牠也愛泡茶。

據說牠的爸媽都很大隻，可能有混到拉不拉多的血統，所以雖然牠來的時候小到可以裝在鉛筆盒裡，但沒好久就長到成人的大腿那麼高，但當時牠還是一隻幼犬，很大隻的幼犬。就像小孩子一樣，小狗也很愛玩愛撒嬌，狗開心想跟你玩的時候，就是直接撲上來，我常常被牠撲的全身是傷。

牠在我們家長大應該很快樂吧? 小的時候抓老鼠，追貓，抓蝴蝶，撲松鼠，有天清晨聽到鄰居的雞舍傳出雞的喧鬧聲，早上就在後院看到牠守著地上一隻死雞不肯走。那隻雞是如何闖出雞舍越過圍牆跑到我們家，至今仍是一個謎。後院有幾棵大樹，有時見牠死盯著樹上不肯走，很可能是有貓在上面，貓與狗之間的對峙，不是人類可以理解的。

從我有記憶以來，家裡一直有養狗，但是沒狗鍊，家裡做洗車場的生意，大門永遠是開著，狗愛回來想出去悉聽尊便，以前有隻狗每次遇到附近有母狗發情，好幾天沒回來我們也習以為常，牠在我們家原來也是過著來去自如的自由生活，直到我外婆跟她的外勞來住我們家，外勞來自越南一個很偏遠的鄉下，物資匱乏的背景使得她對身邊的所有物看得很緊，包括狗，從此我家開始有了狗鍊。另一方面因為牠實在太大隻，常有附近的小孩在家門口騎車，怕牠跑出去去嚇到小孩發生意外，後來如果牠沒鍊上狗鏈，我們會把大門關上，把牠圈在院子裡，自此院子外面的自由空氣，便是牠一心嚮往的迦南美地。偶爾帶牠出去，人跟狗在繃緊的狗鍊的兩端拉鋸，狗想要盡情的拔腿狂奔，而人則雙手緊抓狗鍊，努力的控制著速度和維持平衡，以防自己不小心摔斷鼻樑。

別人的狗有自己的狗窩，我們這隻是睡臉盆長大的。當牠還很小的時候，廚房外面有個藍色的臉盆靠著牆放，牠常常會跑進去玩，然後就睡在裡面，之後那個臉盆就順理成章的成了牠的窩。後來牠越來越大隻，小臉盆要裝下牠實在很勉強，就幫他換了一個大一點的橘色的臉盆，當牠綣在裡面睡覺的時候，看起來很像個超大的龍鳳魚餃。

牠生過幾次病，最嚴重的一次是心絲蟲，我們的院子很大，光是後院的樹下一到傍晚，蚊子大軍壓境，人自然是躲到屋內，可憐的狗就在外面餵蚊子。雖然會幫牠點上蚊香，不過一個全新的蚊香也撐不了一整夜，一早起來常常看到牠的身上有很多壓死了的蚊子的屍體。心絲蟲讓牠的身體突然變得很差，太激動會全身痙攣，小便失禁，痛苦的呻吟，我見過牠發作過幾次，很嚇人。心絲蟲治療了好一陣子，總也不能這樣一直放任牠讓蚊子咬，於是後院架起了單人帳篷式的蚊帳，希望蚊帳可以保護牠，沒想到蚊子更是神通廣大，一點點小縫隙也能鑽進去，加上牠闖來闖去的，薄如蟬翼的蚊帳三兩下就被牠的爪子劃破了好幾個洞，於是，我們每天總要有個幾次鑽進去牠的蚊帳裡幫他打蚊子，牠舒舒爽爽的躺在蚊帳裡，瞅著人類彎著身曲著膝，擠在蚊帳裡艱難地揮著電蚊拍，這個畫面很清楚地告訴你，誰是大爺誰是奴才。

我姑姑的房子就在隔壁，獨棟的二層樓洋房有個美麗的小花園，他們每週總會回來個幾次幫花園裡的花澆澆水除除草甚麼的，順道會帶回來一些沒吃完的剩飯或肉骨頭之類的給牠當點心，此時自然是得到熱切的歡迎。經常，你若見牠倏地起身朝門口奔去，就知道我姑姑回來了，約略5秒之後，載著她的白色大車果真緩緩地打門前經過。有的時候他們沒回來，狗會守在門邊等，一直等不到人，最後終究作罷。

牠年輕一點的時候我爸每天晚上要睡前會餵牠吃點心，結果越來越胖，躺下的時候脖子擠了三圈肥肉，獸醫說太胖對牠不好，要減肥，自此沒了宵夜這件事。一個月後牠減了四公斤，所以你知道吃宵夜這件事對維持體重有多麼重大的影響，人狗同理。牠越來越老的時候身上的肉也越來越少，真是奇怪，也沒少牠吃也沒少牠喝，到牠死前真的只剩皮包骨，人老了吸收力不好，看來狗也是，難怪牠後腿的那個傷口一直好不了，牠後腿被自己弄破了一個傷口，我弟媳一天兩次給他換藥，一度癒合了，後來又破了，而且越爛越大。

牠越來越老了以後，晚上我們讓牠睡客廳，但是牠越來越不能控制大小便，所以晚上我弟會帶牠出去外面散步上廁所，之後牠就很黏我弟，而且黏得很緊。大家在院子泡茶，我弟起身去廚房裝水，本來趴在地上的牠立刻起身跟了過去，牠的飯碗跟水盆就放在廚房外面的地上，牠假意地喝了幾口水，眼睛卻死盯著廚房等我弟出來，對我就沒有這種熱情，明明就是我比較愛牠，幫牠洗澡，買點心餵牠，都是我在做。牠前面的16年的我的一片真情，顯然付之流水。

17歲對一隻狗而言是非常長壽的，換算成人類的年齡超過百歲，一個百歲老人可能會有的情形牠差不多都有了，體力越來越差，後腿無力關節僵硬，自己爬不起來，要起身得我們幫牠，把牠抱起來扶牠站好，牠可以自己走一小段，不過後腿得稍微扶一下，手一放牠就倒了，我每次扶著牠在院子裡走路，感覺就像牽個老人在散步，還好牠很高，不然我的腰可能會斷掉。

牠後來大小便全面失禁，小便幾乎24小時隨時都在滴，一覺起來尿了自己一身，才幫牠洗好澡，毛還沒全乾又尿下去了。

晚上捨不得牠睡外面，讓牠睡廚房，身下給墊了看護墊，隔天早上偶爾可以成功接到一泡狗尿，不過沒接到的機率還蠻高的，有幾次我拿小孩的尿布兜住牠的生殖器，後來是把看護墊剪成長條罩住，不過效果並沒有很好，反正就是見招拆招，效果交給命運機會，接的到多少算多少。廚房的地板因為被牠尿了太多次，有時煮飯的時候，空氣中隱隱約約地可以聞到狗的尿騷味夾雜在正在鍋中熱烈爆炒的飯菜香當中。

牠最後的那段時間，我們就是在牠的傷口跟屎尿當中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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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特市有個懷念老東西的活動，小可，你是老東西嗎? 當然是! 你都作古了怎麼不是老東西? 你是個新鮮的剛作古的老東西。

我還沒很習慣沒有你的日子，上星期外面下起傾盆大雨，大雨打在鐵皮屋頂所產生的巨響常常讓狗驚慌失措，我慣性的走到外面看狗是不是都還好，迎接我的是空蕩蕩的後院........

這篇文章我寫了快一個月，從看到照片就紅眼眶寫到現在已經很平靜了。那時候有人安慰我，說你在我家很快樂，時候到了該放手就放手。是嗎? 你是一隻快樂的狗嗎?

我想，也許我更快樂。

不拉多的血統，所以雖然牠來的時候小到可以裝在鉛筆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