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口香糖、藍莓與松子 — 蒙古北方的飲食文化
「你現在來是最好的季節,沒有八月熱,也沒有十月冷。」記得這是我出發前連絡信裡的最後一句話。生為亞熱帶國家的我跟蒙古人所感受的天氣果然不一樣。我穿著傳統蒙古袍,把自己包得跟球一樣,Б 穿著輕薄長袖將行李下馬,「這裡晚上會冷喔!」說完就去森林裡蒐集柴火。
松樹燃燒的香氣瞬間在口中炸裂
回來時除了滿手的樹枝木材,Б 伸手將透明參點褐色的固態物體給我,「天然的口香糖。」他將「口香糖」放入口中咀嚼。我環顧四周,雖然我不認得蒙古的樹種,但好歹看的出四周都是松科樹木,爐火裡燃燒的木材明顯油脂豐富,而他所謂的「口香糖」怎麼看都是松脂。看他若無其事地咀嚼,一邊微笑跟察坦人家聊天,難道很好吃嗎?
於是我將松脂放入口中,起初又澀又苦,稍微咀嚼,松樹燃燒的香氣瞬間在口中炸裂,一口氣衝到鼻腔,比麥芽還要黏稠,最後附著在我的齒間。當時我不知道這口香糖將會陪伴我三天的時間,怎麼也洗不掉。正當我皺著眉頭,一邊思索是否要吐掉,猛一抬頭,才發現大家一直都盯著我,等著看我吃了會有什麼反應。
這裡的飲食簡單,除了從小鎮帶來的羊肉、馬鈴薯、紅蘿蔔、小黃瓜、米和自製麵包,就是察坦人招待的馴鹿奶製品,有馴鹿奶茶、奶油,有時候會有馴鹿肉,但比較少見。察坦人(Tssatan),為蒙古語,意思是馴鹿牧民,養馴鹿的遊牧民族。
「這個季節能採集到什麼嗎?」我好奇地問。「你想去採集嗎?」Б 非常雀躍。這邊沒網路也沒有電,是個擺脫文明綁架的所在,能增加生活樂趣的任何事我都想體驗。Б 跟牧馬人交頭接耳,似乎正在商討計劃。牧馬人夏天協助旅人騎馬找察坦人,冬天則是位獵人,這附近直到俄羅斯邊界的森林就像他的後院一樣。「我們走吧!去採藍莓和種子!」Б 和牧馬人轉身牽馬。
連衣服上都充斥松脂的香氣,針葉森林獨有的氣息
在森林中騎馬,每一步上坡的艱辛,連續下坡膝蓋的磨損,全部由馬兒幫忙承擔,我只需要享受比平時高一倍的視野,毫無顧忌地經驗森林中純粹的愜意。我們來到森林深處,蒙古北方的針葉樹林,樹幹上覆蓋各式地衣,地上鋪滿苔蘚,鬆軟的觸感透過馬走路時的律動傳遞上來。遠處灌木叢一片藍與紅點綴其上,那正是野生藍莓與紅莓。
不久後,我們三人已經席地而坐,以自身為圓心,品嘗起以手臂為半徑內的莓果,最後乾脆或趴或躺在苔蘚上,過程中沒有任何話語。樹梢山雀鳴唱飛舞,微風夾帶雨後泥土的芬芳,口中迸發或酸或甜雜帶青草的氣息。「或許可以做藍莓果醬。」Б 率先發言。「配明天早上的手工麵包。」我接著說。
不久後,我們來到結滿毬果的松樹林,他們倆人神祕兮兮地拿出藏在馬鞍下的兩個大麻布袋,一副早就準備好的賊樣。Б 一個衝刺,踏著松樹一根接一根的枝條,如一陣風,眨眼功夫抵達樹頂,接著,一顆接一顆的毬果如雨般落下。他一邊大力晃動各個樹枝,一邊將毬果向下扔。我趕緊拾起滿地毬果,裝入麻布袋。
如果是比較矮的松樹,就會大力踢樹幹,一樣有毬果雨產生。毬果附著濃厚松脂味,這下不只口中,連衣服上都充斥松脂的香氣,針葉森林獨有的氣息。回到烏蘭巴托後,詢問研究松科植物的蒙古友人,才得知這是新疆五葉松 (Pinus sibirica),又稱西伯利亞紅松。兩個裝滿松果的麻布袋,一個牧馬人的,一個Б 的,可以運到城裡賣,賺點小錢。
回程,我們在馬上,撥掉果鱗,將種子殼去掉,吃起松子來了。後來,這也成為我在蒙古旅行時最常吃的零嘴。
本篇文章刊載於上下游副刊《森林的口香糖、藍莓與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