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廚房‧女書沙龍】一位普通讀者的白髮
小時候,每當大人發現我頭上有白頭髮,我媽就會說這是家族遺傳,我和我妹一出生頭上就有三根白頭髮,聽來好似有某種神蹟,暗示我和我妹異於常人,為什麼剛好就是三根,而不是五根或是一整束,我從沒去確認也不知道,但是一遍又一遍的講,我也相信了這三根白頭髮的傳說。
我的白髮不論髮質形狀,都和頭上其他的黑髮不太一樣,她很粗,捻在指間感覺很明顯,她呈現鋸齒狀,長到夠長的時候,扭曲的形狀從黑髮叢中戳出來,很容易辨認,還有,她很白,沒有雜質的白,她不是變成白髮,她徹頭徹尾就是白的。她剛開始冒出來的時候很低調,在黑髮裡隱藏著,要一直到她茁壯起來,使勁的推開身旁的黑姊妹們,我才會發現,或是幫我剪頭髮的設計師發現。
「你有白頭髮ㄟ!」我從大鏡子裡看到設計師挑起一根,頭頂上偏右邊的一個倔強孩子。
「啊,不要拔,就留著,白髮代表智慧嘛 ....」 我懶得再說什麼一出生就有三根白頭髮的故事了,但是莫名固執的,我也不想跟我的白髮分離。
偶而這白頭髮會出現髮尾分岔,看來養分還是有搶不過人家的時候。
後來讀到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急白了頭髮,我才知道,除了遺傳除了年紀,白髮還可以這樣生成,瞞天過海。
再大一點,看了電影白髮魔女傳,原來由愛生恨然後傷心決絕,也可以瞬間白髮,因為練霓裳很美,所以畫面或有點淒豔,不過如果想一下在眼前倏然發生那景象,我覺得比較像是恐怖片。
如此看來,那費文的白髮又為哪樁呢?
母親缺席的成長過程裡,不管是在父兄的原生家庭,或是在女同志好友組成的另類團體,費文在叢生的聚落裡總顯得格格不入。她缺乏愛的能力,她瘦她養分不足,她愛不了。
愛不了的時候,她就丟出一句,我們散了吧。
散了吧,有時是飽了再也吃不下;有時是無法做決定;有時是這樣就好不要想改變我。
或是抗拒。抗拒承諾,抗拒面對最終總是會崩壞離散的關係,就像她母親拋棄了她,留下怨恨。她不要這樣。
那應該怎麼辦呢?詠琳和愛瑪要定下來了,有了銀子車子和房子,即將生孩子,這不就是白頭偕老嗎?費文想著,但是等等,得等頭髮白了才算數呀!
終於費文的頭上開始冒出白髮,還夢見白髮,好長好多的白髮,綑她成木乃伊。木乃伊是經過防腐保存的屍體,是人死後靈魂回來得以復活的條件。之所以相信人會復活,是寄情復活後的人生將會不同吧,所以費文一夜白髮自縛成木乃伊,也許是期待生命的一種轉機?與過去和解,擺脫母親離家後留下的悔恨、父親的怨念,學會愛,學會自慰,學會與所愛的人深層的生命交會。
費文的白髮或許不是生成的,是想成的,她也想要有個白頭偕老的人生。
關在山洞一樣沒有日光的屋子裡多天之後,費文撐著滿頭白髮去看了醫生,診斷為卵巢囊腫。
醫生說如果不要生孩子了,就割掉吧。事實上,費文不想也不會要生孩子,但是她也不想就這樣把卵巢割除,縱然無用也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這身體的一部分,好的或壞了,留著似乎就有著還可以生育的想像,孩子,有或沒有,都是重新開始的可能。
忽然能夠理解,費文的白髮,還有費文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那根孤零零的白髮,固執的生長,脫落,再長回來。我始終不願拔除她。
2012/9/29 讓我們來聊一聊費文──<關於她的白髮及其他> vs. 啤酒番茄汁
與談人:曹麗娟(曾任漢聲雜誌編輯,以<童女之舞>獲聯合報短篇小說首獎,<關於她的白髮及其他>獲聯合文學中篇小說推薦獎)
主題書:<關於她的白髮及其他>,收錄於《童女之舞》曹麗娟著,大田出版
2020年 終於等到《童女之舞》第三度出版。
天真的禱詞——《童女之舞》新書座談
主講|曹麗娟 x 李屏瑤 x 顏訥
時間|2020/8/16(日)14:00-16:00
地點|紀州庵文學森林-新館2樓
〈童女之舞〉發表於一九九一年,三十年後展開這張地圖往回走,我慶幸自己仍能摸到蹦蹦跳動的初心而非殘骨。初心透過虛構所喋喋不止的,意外預留給往後世代也給我自己的,竟是極直簡的兩字:祝福,是幸好我未與之裂解否則不會寫下的,天真的禱詞。——#曹麗娟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心裡一直有個純然黑暗的房間,《童女之舞》為我打開第一盞燈。距離第一次閱讀已經過去多年,鍾沅與童素心始終那麼鮮明,溫柔如初。——#李屏瑤
婚姻平權公投之後,世界真的變得更好了嗎?我們還是需要文學,緩一下,再停一下,還有掉隊的靈魂在掙扎,他們還在問,怎麼做,又如何愛?幸好新長起來的一代還能讀到《童女之舞》,多好啊,有這樣的小說,溫柔又暴烈地並行。——#顏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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