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记|那些生命里路过的人们-森君

这个系列的提笔动力之一，就是森。他比我年纪小，却比我先进公司，所以我没有叫过他森君，当然也是不想性别差异化对待，所以我不论年龄大小，除了有职称的，管谁都叫xx桑。

他本科毕业就工作了，有着平成一代少见的认真与专注，从不糊弄，也不会得过且过。因为进公司相隔时间不长，所以他就成了带我上手的人。他争取每件事都做到最好，随身带的笔记本写得满满当当，负责的案件比所有同龄人都多，就像带我们的第一任共同上司一样，任劳任怨，好像无所不能。

所以当他在一个春末突然辞职的时候，我真的无比诧异，其他人应该也如此。我一直相信先辞职的会是我，那时我跟了一个异常push的新上司，他能力超强，而且是那种自己淋过雨了，就相信雨中出真知的昭和派强硬上司，是我来到公司后第一个向我展示资本主义社会残酷性的人，因为人手不足，招新人非常不容易，现在已经很少对新一代员工说重话了，哪怕犯错了也是谆谆教诲，我也沉浸在这种迷魂汤里迷失了自己，而这个战狼派上司不仅毫不顾忌当面指责，还群发写邮件指名批评我否定我，一巴掌把我打醒了。所以我一方面积极准备永驻签证，这样就可以随时跳槽再也不被束缚，一方面开始考证研究转行，计划着等再拿一次奖金就立马走人。我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没有发现其实森比我更早到临界点。

突然的一天，他离开了座位，然后消失了，他的笔记本，他的工作记录，全都在桌面上，但是突然不来上班了。大家都很默契地没说什么，而我以为只是他工作强度太大，回家休养了。只是一个月之后的周会，管理层终于官宣，他已经办完了离职手续了。

森突然辞职了，我的工作强度也随之骤降。我们应该都是残忍的旁观者和获益者。

大家都乐观地想着他应该没问题的，哪怕他是年轻员工里永远第一个上班的，往往也是坚持到最后一个走的，就这样泡在项目里，每个月甚至为了不麻烦上司需要申请超时加班的手续，偷偷额外加班，整整两年。其实大家应该都看在眼里，但是没有一个人去阻止他，他明明自己的活已经在走钢丝了，还要带新员工，负责校招，大家当然也都有自顾不暇的兵荒马乱，所以也都熟视无睹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沉没下去。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沉默寡言，只是默默承受着一切，不抱怨，也不拒绝。

不知道他是哪一刻下定了决心的？是长夜漫漫，同事们都回家了，他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努力了好几年，还是被工作挫败？还是无论怎么努力，永远有赶不完的schedule和deadline?越有能力就越疲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每个月我们都有和顶头上司一对一面谈，他说过他的压力吗？还是和我一样顾左右而言他？

我无从得知。

还是他看到我也在苦苦挣扎？无意见听到我自言自语一定要辞职？看到我也在加班然后已经无法忍受直接搜起了转职网站？以及担心我要是辞职了，留下来的活还是得他来接手？所以干脆先发制人？我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他一辞职，顶头上司就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打算走人了，那时候他辞职的消息还没有放出来，我被约谈的时候非常诧异，因为我从来没有和公司里任何一个人说过透露过一点风声。我不在另一个经常一起出去开会的组里，所以森决意辞职的消息，我应该是整个部门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需要一点休息的时间，毕竟他比谁都认真尽责。

而他那么勤恳，怎么看都不像丢下一切任性走掉的人。而且就算从个人利益角度，他哪怕请假多休息一下，交涉一下减少工作量，再多呆一个月，也能拿到更高的夏季奖金吧，我甚至在猜想，难道他被高薪挖走了？还是中彩票了？但是我大概也无从知晓了。

人生大概就是有三个坡

上り坂、下り坂、まさか

最后一天他来公司，名义上其实已经和公司没有关系了。但是还是把工位收拾得干干净净，把资料一点一点整理好。拿着点心，和每一个人告别。最后部门里的人请他吃了两顿散伙饭，中午一顿，他下午还是没有收拾完文件，所以定时后，晚上又请了他一顿，几乎整个部门都去了。成年人，就是会有这样体面的告别吧。我们不谈未来，只是追忆往昔。

我来不及准备什么，所以送了他一个有点份额的图书卡。发给他的告别信，因为太晚，公司内网他已经登陆不上了。应该是最后也没有传达出去吧。无关风月，我当他是并肩的战友。我以为我做好了先离场的准备，没想到他先头也不回地提前撤退了。

后来部门聚餐多了起来，只是再也没有人提起森，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将他放进记忆里封存了起来。平行世界里，如果更早觉察，或许我们还在并肩作战。只是肯定会有人先离开的，不然也无法改变僵局。不是他，就是我。

谨以此篇，纪念我们共同奋战的日子。

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