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困擾許久的生存焦慮
記得第一次跟朋友解釋我的「生存焦慮」時,我們戴著口罩在街上,在我重複了三遍「生存焦慮」之後他恍恍然問我:你是在說女生常見的身材焦慮嗎?我反問他:你覺得我會有什麼身材焦慮?
1
和平年代擔心吃不上飯,這似乎是經歷過災禍的老人才會有的憂慮,而這種擔憂在我的生活中盤旋了好久好久。
焦慮症患者可以為任何事情感到擔憂,更別說是馬斯洛理論中最底層的「生存需求」。這種焦慮起初是在幾年前搭去往歐洲的長途航班中,因為飛機餐不夠吃導致的飢餓感——在那之後我就學會了上機之前先吃一頓,飛機餐兩頓,下飛機立刻再吃一頓。隨後進入了沒有長途航班的生活,一年搭幾次前往內地的航班,我也保留了這個習慣:辦理登機之後先上麥當勞買一個豬柳蛋,進安檢後把保溫杯倒滿熱水,上飛機之後立刻吃掉漢堡然後睡覺,等平穩飛行時再進食一頓飛機餐。這樣一來,就算下機的時候要排很久隊也不會餓到天旋地轉了。
而更具體一點的,這種對於「生存」的恐慌起初是因為COVID在互聯網上渲染的危機,爾後從一種對物資匱乏的焦慮轉移到了自身。在2020年初我獨居在城區中心的公寓,每日上網課,遛狗,玩健身環。這看起來不過是隔離時期的尋常生活,但在信息爆炸的恐懼之下我被莫名的恐慌打倒了,又或許是因為每天除了學習和吃飯沒別的事好做,因此更加關注吃。
我生活的區域倒不算情況危急,甚至菜市場照開,再不濟可以叫生鮮外送。沒有緣由地,我變得特別容易餓,那種餓感幾乎把我吃掉,除了多吃似乎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食物匱乏的時期大米作為主食可以維生,但是在物質不那麼緊張的時候也不必如此沈迷於碳水化合物⋯⋯儘管如此,我還是愛上了吃一大碗白米飯的那種飽足感,一種「雖然世界已經那麼糟糕但我還能有一大碗白米飯」吃的小確幸。
無須多說精細碳水有多容易令血糖飆升體重增長,但擋不住那種對於基礎食物純樸的、無瑕的熱情,直到後面返校上學時我還在堅持網購東北五常米,因為實在太好吃了!當吃飯和睡覺這種最基礎的生存需求被滿足時,幸福感來得輕易又誠懇,每天都想高歌一遍「Gracias a la vida」(《感謝生活》)。相比之下隨時都有人可能因為防疫政策和時局動盪吃不上飯,而我,每頓都有一碗白米飯。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件好笑的事:我買了六百塊大米,讓賣家慢慢寄,直到今天都還沒吃完。
2
在2016年抑鬱比較嚴重時我只有48KG,面色臘黃形容枯槁,老師看到都要問一句怎麼又瘦了。後面稍稍克服了厭食,進入大學之後,也一直維持在50KG上下。雖然講數字會覺得「這也就還好吧」,不過那時候腰圍只有64cm——什麼概念?就是在本地古著店買衣服時,我會是唯一一個買下模特款的少女。想起來那時候我對這種瘦稱得上是「極為滿意」,但除了在買衣上有點優勢,其他方面也沒見得有多好:因為太瘦很容易看起來臉垮,或者是顯得沒那麼纖細的部分更加膨脹。
熬過抑鬱症狀之後終於可以好好吃飯了,不過一開始多吃少吃不會直接反映在體重秤的數字上,直到我遇到一個極好極好的室友,吃飯不再像是獨居時的任務,有時候她會煮食分我一份,而我心血來潮買了好菜也會邀她一起共享。週末一起去探索餐廳,或者是買Cheesecake消磨一下學業的苦。她偏愛東南亞菜系,於是我們去吃印尼小館泰國餐廳菲律賓食堂,往往打包的份量都夠再糊弄一天。
經過那一年,似乎我很輕易地接受了「吃好的就是會長胖」的事實,只因無法遠行的日子裡甚至無瑕去煩惱飛機餐不夠吃,不過一不留神衣櫃裡的衣服都穿不下了(笑)——焦慮轉移回了更近的生活裡。平日裡做飯非常注重營養搭配和膳食標準,想要通過改變飲食減重?算是改不了了;而我又極不愛運動,動起來不是不行,想要看到成效又有些太漫長。徘徊在這種「到底要不要減回以前的標準」的焦慮中,慢慢慢慢又接受了另一個現實:不是只有能穿下腰圍60cm的裙子才叫勝利。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是沒有身材焦慮的。相反,在體重直線上升至如今的54KG之後(其實也沒變太多啦!但女生會在意很多!)發現自己在合照裡反而更好看了,五官不再像過往一樣擠在一張畫布上,看起來整個人更加舒展、愉快。這是我未曾預料的一個好處,但或許是因為我全然地接受自己「就是一個臉圓圓的存在」,美得更加主動。
3
但是生存焦慮一直徘徊在身邊。最明顯的一個例子便是我對三餐的要求——不過我傾向於認為是慢性病的後遺症。高中時哪怕是按時吃飯,胃炎還是趁虛而入,痊癒之後對於吃飯可不敢有一絲怠慢。早餐可以偶爾不吃,午餐從十二點到兩點之間都可以,但是晚餐六七點餓了一定要吃,否則輕則頭暈重則低血糖。就在昨天,友人說下班之後來看電影吃外賣,等他八點半出現時我今天已經吃了四頓了——分別是早上課前的麵包,中午的麥香魚,下午的湯圓和晚上的雞湯麵(看起來很多,其實份量都只是剛好維持在不餓的狀態)。
而這幾餐中只有雞湯麵是比較符合我的要求:食材多樣,少鹽少油。對於「維生」這件事可能其他人只需要做到「不餓死」,我還要擔心「今天能吃幾種蔬菜蛋白質攝入夠不夠多」,有時候甚至想會不會是因為被「營養標準」洗腦了所以對吃保持那麼高要求,但是這種積極飲食的觀念就好像一個芯片早已經被植入腦中。
起初是擔心過低的體重不能在一個極端情況下為身體功能,結果發現就算體重上來了身體對於供能的要求還是非常高,我只能在末日還未降臨之前盡可能多多存糧。颱風天面對預警消息我還是加入了搶菜大軍,誰知道當颱風真正席捲而來的那日,超市沒有關門,茶餐廳也照常營業。可能要到相信這個世界不再有危機那一天,這種焦慮才會真正解除,若是這一天不會到來,我又何必費神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