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最大(正太長篇小說第四十八 & 四十九章)
第四十八章 生日(昊子與乾媽)
【時間:2020年10月9日,李之昊大學一年級,18歲生日當天】
(Written By 李之昊)
十八歲,星期五,補假日。
清早,小勤媽媽來到我家。她不是來接小勤回家的,她是我今天生日大餐眾多賓客之一,她會跟我們一起出發。
爸爸訂了中壢青埔一家新開幕的飯店,和逸大飯店的午餐Buffet。但在此之前,還有一樣重頭戲:我要去乾媽的律師事務所,她要親手把我的大學獎學金給我。
放假日的九點,大台北街頭車輛不多。爸爸讓小勤哥哥駕車,載著我們「一家四口」,來到位於台北敦化北路的一棟大樓。
爸爸吩咐小勤先去停車場停車。「停好車,搭電梯到八樓,唯一亮著燈的那一間大辦公室就是律師事務所。」小勤點頭,爸爸和我就先上樓。
乾媽和一位男性助理開的門。
回想起來,以往和乾媽的見面,不是在家裡,就是在外面的餐廳。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踏入她的事務所。
說真的,我很緊張。畢竟,「十八歲」加上「律師事務所」這兩個因子,是很大的壓力。
爸爸告訴我:「深呼吸,照著你平常和乾媽的互動就好。」
「爸,你不進去辦公室?」
「不了,」我注意到他的聲音有點哽咽。「我在…… 會客室,等小勤和媽媽上來。」
我跟著助理走進了乾媽的辦公室。進門之前,我再回頭望向爸爸,他點頭示意,要我安心一個人進去。
同時,我也看到大樓電梯停在八樓,門打開,小勤和媽媽也上來了。
進了乾媽的辦公室,我坐下來,助理遞上一壺暖暖的茶,有著淡淡的香氣。我就算很少品茗,也知道這是上好的茶葉。
「這是香片,我只有接待重要客戶才會泡好茶,一般客戶只是Latte。」
我幫乾媽倒茶,她教我先聞一聞香氣,再慢慢地喝入喉。
這茶香真是舒服,我為了中午的大餐而沒吃早餐,這一杯茶,的確提振了我不少精神。
「乾媽,謝謝您百忙之中,還為了我在休假日來辦公室,處理我的小事。」
這句話是老爸教我的開場台詞。但接下來,沒有劇本了。除了獎學金之外,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昊子,你真的…… 很懂事,你爸爸在你身上,灌溉了許多優秀的氣質。」
然後,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勉強擠出兩個字:「謝謝。」
助理搬來一個紙箱,從裡面拿出各種文件,在桌面上整齊排列著。
我和乾媽之間,一陣沉默。
然後助理退下,辦公室裡,只剩我和乾媽兩人。
「李之昊先生,我是代表李春德老先生,在你年滿十八歲的這一天,把應該屬於你的東西,交給你。」
乾媽的語調很輕柔,但是用了「李之昊先生」當開場,確實出乎我意料之外。
「李春德先生…… 是我的曾祖父吧。」我有點不太確定地問。
乾媽點點頭。「李春德老先生在16年前過世,我是遺囑執行人,他要讓我告訴你,他有多疼愛你。」
我低下頭來,思忖著。16年前,那麼我才2歲,我完全沒有曾祖父的任何記憶。
乾媽打開厚厚的檔案,第一頁是曾祖父的訃聞。我的名字列在曾孫欄位,這個欄位只有我一位,但曾孫女有三人。
「老人家難免有重男輕女的觀念,所以,昊子,他留下來給你的…… 遺產,是一份厚厚的大愛。」
遺產?我完全沒有想到今天進來律師事務所是為了繼承遺產的事情。我只是想拿到乾媽給我的獎學金。
我瞪大眼睛、六神無主,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以為只是要來領獎學金的,是嗎?」乾媽一定是看出我內心的慌亂,一句話直搗黃龍!
我尷尬地傻笑,點點頭。
果然,沒有劇本,我完全不知道下一句台詞該說什麼。
「昊子,別急,乾媽希望在半小時之內搞定。」她笑得很燦爛,「畢竟,我也受邀參加你中午的生日大餐呀。」
這句話,讓我放下心底很大的一塊石頭。我有點調皮地說,「只要不是我老爸幫我簽了什麼婚約,要我成年之後一定要娶某某某就好。」
乾媽大笑:「哈,那是八點檔古裝連續劇的戲碼。現在是2020年,我們這個年代,自由戀愛萬歲!」
她特別眨了一下眼。那是不是在暗示我,同志婚姻也是合法的選項呢?
接著,乾媽從檔案的最後一頁往前慢慢翻。逆著時間軸,看到了我的學測成績單、每個學期的成績單、各個時期的畢業證書、獎狀,還有一些我的旅遊照片,包括我在長島水上樂園偷瞄女大學生胸部的那張。
我們一起喝著香郁的濃茶,一起回憶過往。最後停在我大約四歲,一張在工地,我戴著特製的安全帽,手上拿著御飯糰,卻讓爸爸餵我吃便當的照片。
這張很逗趣。但乾媽說她只記得這是一家報社父親節徵圖的得獎作品,完全不知道是誰拍攝的。
我用手機翻拍這張照片,找機會再問爸爸細節。
接著,我心目中的重頭戲登場了。
「李老先生特別交代,在你年滿十八歲之前,不能有刑事記錄,不能有讓女生人工流產的記錄,不能有參與幫派組織的記錄。只要你成績維持一定的水準,並且考上大學,就可以領取一份優渥的獎學金。」
「我都沒有那些記錄。」我很驕傲地回答乾媽。
仔細一想,我懂了,這些年來,爸爸對我適度的身教,尤其不希望我交女朋友,顯然就是要確保我能領到這份獎學金。
「其實,獎學金已經在你的郵局戶頭了,你自己沒有刷本子,所以不知道而已。」
乾媽打開郵局的網頁,以我的身分證號登入,「記得回去自己改密碼。」然後,我赫然看到,我的存入欄位,多了一筆80,000元,10月1日進帳的。
哇靠,一個學期八萬!
難怪老爸之前對我說,不會不夠的!
但是,乾媽的下一句話,才叫我大吃一驚。
「昊子,不是一學期八萬,是一個月八萬,過年的時候會多給四萬。」
「等等等等,」我嚇到完全無法穩坐在椅子上,起身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乾媽您的意思是,我只要好好讀大學,每年會有…… 100萬的獎學金?」
「是的,這是你的曾祖父留給你的!」乾媽笑了,「昊子呀,其實,你之前每個學期領到的獎學金,都是曾祖父給你的,是這筆錢孳生出來的利息。」
難怪,老爸叫我大學時期別去打工。他也提示過小勤哥哥,不必打工賺生活費,我們李家會幫忙的。
我稍微平復了心境,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天空,說道:「阿祖,謝謝你,我是昊子,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好像在發表拿到金馬獎的感言。」乾媽看著我的表演,開心地說道。「呼吸調好了嗎,我要繼續囉?」
我點點頭。
接著,乾媽從抽屜拿出一個大信封袋,裡面有一些文件,但她沒讓我看,只把倒出來的「道具」拿給我過目:
六串鑰匙,鑰匙圈的正面有四個字:大地建設,背面有另外四個字:日昇春陽。
「老先生遺留給你一片土地,我和李定嘉先生是共同管理人。幾年前,建設公司出高價買下,我們爭取到六戶地主保留戶,都歸在你,李之昊先生的名下。」
我嚇到再度起身,雙手高舉抱頭。
這不是真的吧?這應該不是真的?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爸爸要我去裝潢屬於我名下的房子?
「是的,那些都是李定嘉先生的特別安排。」乾媽又再度看穿我的心思,一句話直接命中我內心的問題!
真的,我沒有台詞了。我那時候有聽說日昇春陽銷售時開價每坪45萬,一戶接近2000萬,仔細算一下,我一個18歲年輕人,竟然有這麼大的房產?
我再度把呼吸調整好,重新坐下。我好像那種在頒獎典禮上,以新秀之姿,同時獲得最佳新演員和最佳男主角兩項殊榮。其實,我的心臟,很難負荷!
「孩子,你怎麼不問問,如果曾祖父給你的獎學金只是利息的話……」
我吞下口水,跟著乾媽的問句,接了話:「那,本金是多少?」
「誠實告訴我,之前威力彩獎金累積到31億那一次,你有沒有參與?」
「有啊,」我笑笑,「每個人都有發財的夢。」
「我也有呀,然後我也是開心地做功德,積點福報。」乾媽也自我解嘲地說,「話說回來,公益彩券不是規定未滿18歲不得購買的嗎?」
「我知道,所以是我和小勤一起投資,小勤去買的。」
「昊子,老先生對你的愛,超過了威力彩的數字……」
我停住呼吸。這一次,我會忍住,不再站起來。我先閉起眼睛,等到乾媽把文件放在我的眼前之後,我緩緩睜開眼睛。
一大串數字上的分節點告訴我,這是5開頭的十位數。
我心虛了!我何德何能,一個年輕人,可以繼承這麼多財產?
我低下頭來,「阿祖,為什麼,我做了什麼事,你對我這麼好?」
乾媽要我抬起頭來,「昊子,老先生辭世前的想法是,這麼一大筆錢,先讓你知道,但不能先花。你得有一些理財的規劃,等你大學畢業了,或是想結婚了,我會撥給你的。」
「好的,謝謝乾媽。」我的聲音有點顫抖。「但,一定有什麼原因,曾祖父會留這麼多財產給我?」
「昊子,你是老先生的第一位曾孫,他『惜你命命』。不過,我給你看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會有點不舒服,你需要我坐過來陪你嗎?」
我點點頭。
乾媽起身,坐到我的身邊。她把檔案本往前翻了一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一張驗傷單,和一組驗傷的照片。一個幼兒,大約一歲多吧,骨瘦如柴,兩眼空洞,全身赤裸。正面,大腿內側有被一個菸蒂燙過的傷疤; 背面,臀部有被藤條打過的瘀青。
「這是誰?」照片中的幼兒,有我童年的模樣,但我不確定,那個人是我?還是一個我從未謀面的兄弟?
「孩子,那個人就是你。」
我不敢再直視那一組照片。雙手握拳,捶打自己的大腿,「誰,誰打的?」我帶著非常不安的情緒,問道。
「昊子,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是你這一輩子最大的功課。」
乾媽的情緒,顯然也受到一點影響,她抽搐地說:
「打你的那個人,叫做李振聲。」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是,你的……」
乾媽哭了。我握住她的雙手。
她忍住情緒,終於說出,那震撼我的一席話:
「李振聲,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我癱了,我所依賴的家庭在我面前崩解。我現在是個有六間房產,每年可以拿100萬獎學金,還有一筆龐大遺產可以繼承的年輕人。但那個深愛我的父親,不是我的爸爸!
「乾媽,那…… 」我的人、我的手、我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外面坐的那個我爸爸,他是誰?」
「血緣上,他是你父親的堂弟,就是你的堂叔。在你不到兩歲、原生家庭分崩離析的那個晚上,他毅然決然地擔下撫養你的重擔,法律上成為你的養父。我不能說他不求回報,但他是我見過,最偉大的父親。他先是養了你,後來也同時照料了蘇學勤。」
「我是孤兒?」
「可以這麼說,李之昊,你的父母親在一夜之間雙雙過世,算是孤兒。但你非常幸運地,立刻獲得了一個最偉大的父親,所以,你從來不是個孤兒。」
「那我的親生母親呢?」
乾媽簡單地敘述了那一夜,我原生家庭所發生的事。然後她說:「你現在的這位父親,李定嘉先生,我知道他為什麼現在不想進來。因為,他怕,當你知道你的身世、又可以獲得這麼多財產後,就不再稱他爸爸了!」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乾媽,沒有他,沒有我現在的李之昊!」
乾媽點點頭,我和她互相擦乾淚水、收拾了情緒,準備開門,結束這一場兩人的會面。
第四十九章 昊子的身世
【時間:2004年七月至九月,李之昊一歲九個月至一歲十一個月】
(Written By 李定嘉)
炙熱的七月,晚間,我的手機響起。
「阿嘉,趕緊回來大園,阿公家出事了。」
來電的是伯公李春德的長孫,我的大堂哥,李振華。
我一邊著裝,一邊告訴我媽媽發生什麼事,「小堂哥振聲放火燒了祖厝,現在駕車逃逸。」
媽媽一臉驚嚇,跟上了我的腳步,我發動車輛,疾駛往大園方向而去。
「一定是他又找你伯公要錢,沒要到。」媽媽對伯公家的動態比我瞭解得多,在路上,她跟我簡述了伯公家那邊的歷史。
七、八年前,伯公一大片田地,被劃為高鐵特定區,不是被徵收,就是被收購。伯公手上滿滿的現金,成為所謂的「田僑仔」。
當時伯公對每個子輩發了300萬,每個孫輩200萬。我是他的孫輩,但因為我的祖父和父親早逝,伯公心疼我媽媽和我是孤兒寡母的身分,私底下給了我500萬。
這就是我的創業基金,開設計公司的第一桶金。
老人家的口袋深不可測。他當時就寫下遺囑,分配好身後之事。
遺囑當然是保密的,沒有人能事前知道未來還能拿到多少。我是旁支的晚輩,根本不可能過問。大堂哥振華是身障人士,得靠拄著拐杖才能走路,但他最知足,在大古山買了塊地經營休閒農莊。
二堂哥、三堂哥成天買酒作樂,不多久,他們就把自己喝進祖祀了。
四堂哥惹了是非,根據「豬哥亮式」的說法,他去深造,從此沒消沒息。
小堂哥李振聲被伯公留在身邊,他在2000年結婚,2002年生下李之昊。
但好日子不長久,屬於他的200萬開始慢慢見底。老人家念在他為李家生了個長曾孫,就是昊子,總是五萬、十萬地資助他。
但前不久,小堂哥借酒發瘋,踹了堂嫂,打了昊子,兩母子一起被送去醫院驗傷,老人家就把小堂哥轟出家門。
這個晚上,小堂哥似乎鐵了心,不拿個幾萬塊的酒錢和賭本,絕不甘心。
他顯然是藉著酒意,衝回老家,再度跟伯公伸手要錢。
媽媽把歷史講到這裡,我也開到大園祖厝附近。救火車、救護車慢慢撤場,我遠遠停下車,和媽媽走過去。
火已經滅了,祖厝的一隅被燒燬了。鄉里間的鄰居早已聚集,議論紛紛。我和媽媽有聽到一點消息,堂嫂藍明月送醫之後,已經沒了呼吸心跳。
走進祖厝,振華堂哥告訴我,小堂哥要不到錢,就氣得在祖厝一角撒下一瓶汽油,放了火準備燒家。堂嫂趕出來救火,他竟然直接開車衝撞她,然後駕車逃逸。
伯公的印尼籍看護莉雅,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揹著伯公、抱著昊子,逃離火場,三人平安無事,但是受了很大的驚嚇。
他們現在坐在大樹下,伯公一臉愁容,莉雅疲憊不堪,但最可憐的是昊子,他放聲大哭,振華堂哥和堂嫂去安慰他,都沒用。
我先向伯公說了聲,「阿公,我來了。」
然後二話不說,抱起昊子,「乖乖,叔叔惜惜。」
他趴在我的肩上,從嚎啕大哭的狀態,慢慢地變成啜泣,然後停了哭聲。
我和媽媽徵得現場警員的同意,把伯公、莉雅和昊子,載到附近的一家汽車旅館。這家剛好是我執業之後設計的。
一位男警、一位女警護送我們過去。在安頓好他們之後,警員的無線電傳來一則消息:
西濱公路發生一輛轎車自撞橋墩的意外,高速衝撞,安全氣囊爆開,駕駛卡死在前座。
那就是我的小堂哥,李振聲。
翌日早上,我當時工作室唯一的設計師志峰無法進去辦公室,他來電詢問。我告訴他實情,給了他地址,叫他搭一部計程車來大園找我。
火場鑑識人員還不准我們進場,但我和志峰在外圍觀察,認為祖厝燒燬的範圍比我們想像中的少一些。
這應該要歸功於第一時間,鄉間鄰里紛紛衝來救火的好鄰居。
然後回到汽車旅館,換成媽媽在照顧伯公,莉雅在照顧昊子。我再度抱起昊子,心疼呀,這孩子一夜變成了孤兒。
伯公餘憤難消:「振聲沒有那個身分進李家的祖祀。」
他要大堂哥去聯絡律師和會計師。大堂哥聽了照做,回覆說律師和會計師中午十二點就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是我生命中最大的轉捩點。
伯公要其他人退下,他只想和我長談。
我抱著昊子,因為我發現,只有我抱著昊子,他的情緒才比較穩定。
伯公和我的對話是純正的閩南語。我盡量以接近的詞彙來記錄。
「我的乾仔孫呀,阿祖惜惜。」伯公坐在床沿,語氣充滿著哽咽,他要親手摸摸他唯一的曾孫。
「祖…… 祖…… 」昊子認得阿祖,他是這麼叫著他的曾祖父的。
「阿嘉呀,祖厝燒成這樣,你甘有法度……」伯公握著孩子的小手,一邊問我。
「阿公,你免煩惱,我做設計的,會修繕妥當的。」
其實,我這是打腫臉充胖子。房屋設計和古屋修繕,根本是兩回事。但這時候,整個家族,也只有我能扛起這個責任。
「真好,真好。」老人家摸著昊子的腦勺。「可憐我的乾仔孫呀,一眠之間,無父無母了!」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說了這句話:
「阿公,昊子就交給我養了!振華哥哥負擔太大了,我擔得起!」
「よかった、よかった。」老人家老淚縱橫,「阿嘉,拜託你,把我的乾仔孫飼到大漢,伊是我的命,伊是我的命。阿公拜託你……」
(よかった、よかった是日語,意為太好了,太好了)
「阿公,你莫這樣說。我這個後輩若沒您的照顧,也沒法度成家立業……」
「祖厝和昊子都要花錢,我會交代律師,撥一點錢給你。」
我點頭,謝謝伯公的慷慨。
當天中午,我見到了黃麗鳴律師。她進去伯公的房間,按照他的意思,更改了遺囑。伯公特別交代,厚葬堂嫂,並且給對方一筆安家費用。老人家並且要黃律師協助,盡快完成我領養李之昊的法律程序。
伯公沒有避諱,讓大堂哥和我知道了他如何分配遺產。大堂哥大學讀的是農業經濟,我讀的是建築,是家族中的高知識分子。伯公信任我們的人品,不會互相計較,也不會對外洩漏。
昊子成年後獨拿四成,大堂哥三成,我是兩成。剩下的一成是一些零零星星的分配,給遠房親戚的,和一份厚禮,給莉雅的。
回想起來,莉雅是事發當晚最關鍵的角色。她的腎上腺素大爆發,揹起伯公、抱起昊子,留下最重要的活口。
昊子和我的部分有許多細節。昊子是要讓他在年滿18歲後知道這些故事,和伯公給他的遺產。但他要等到大學畢業或結婚之後才可以動用。
我的部分則是當日起,每個月可以領50萬,做為安家和業務之用。等到昊子年滿18歲之後,才可以全部動支。
每個月50萬,一年就是600萬。後來我的業務蒸蒸日上,這些錢根本花不完,所以像是蘇學勤家的修繕、徐健行家的改造等等,用的就是這些錢。
當下,我給了莉雅5萬元零用錢,讓她好好休一個星期的假。但她很懂事,兩天後就回來,說她實在放心不下阿公。
我和志峰,硬著頭皮,接下修繕祖厝的工作。一點一滴摸索,一磚一瓦修復。並且,為了伯公的生活起居,以及行動不便的大堂哥未來可能住回祖厝,我們全面改造成無障礙的環境。
至於昊子,我為他做了三項重大的決定。
首先,我戒酒。
但生意場上難免有應酬的場合,後來全交給志峰代打。他酒量極好,也算是百杯不醉的漢子。此外,他也是設計師中唯一知道昊子非我親生的這個祕密,我之後升格他為首席設計師,每個月加發一筆業務加給,算是謝謝他在這兩件事情上的鼎力相助。
第二,我改變了脾氣。
對客戶的意見,對設計師的想法,以及,最重要的,對昊子的每一句話,我都親切地回應。志峰後來發現,有了昊子之後,我的整個人變得非常祥和,不再發過壞脾氣了。
第三,我全心全意以愛來教育昊子。
工作的時候帶他在身邊,休息的時候陪他洗澡、吃飯、睡覺。我要讓他完全忘記他親生父親在他肉體與心靈上的傷痕。我隨時和他膩在一起,用語言、和肌膚之親,告訴他,爸爸愛你。
我笨手笨腳地幫他換尿布,餵他吃副食品。還好,這些事情,有母親從旁教我,讓我慢慢變成稱職的奶娃之父。我只有在累到不成人形的時候,才由母親接手。以及,後來母親過世後的一段時間,由建翔代勞照顧昊子。
比較可惜的是,沒能等到我把祖厝修繕完畢,伯公在九月底,與世長辭了。
母親的說法是,老人家是「凝死」的。意思是,心情鬱悶,影響了生理機能,在睡夢中無痛地離開人間。
發訃聞的時候,大堂哥按照老人家的主張,沒讓小堂哥李振聲列名在內。但是,把我的名字,從「孝姪孫」的欄位,移至「孝孫」的名下。
也因為大堂哥行動不便,拄著拐杖,無法跪下,所以家祭和公祭的那個早上,是由我帶頭,母親抱著昊子,對每一位賓客跪下行答謝禮。
忙碌的一天過去之後,翌日,我帶著母親、昊子和莉雅,去了律師事務所一趟。莉雅拿到一筆豐厚的手尾錢,夠她風風光光地回到印尼的老家。
我簽署了一些文件,昊子已經正式成為我的兒子,我也決定把公司的法律業務交給黃律師處理。正當一切即將辦妥之際,黃律師有感而發地說:
「這娃兒,長得這麼俊美,真是人見人愛,你們說是嗎?」
昊子當時的語言發展比較遲緩,他聽到「是嗎?」這個詞彙,竟然直接伸出小手,對著黃律師叫出:「媽媽,媽媽。」
黃律師喜出望外。她雖然已婚,但似乎不想生育,膝下無子。她當場決定:「這個乾兒子,我收定了!」
並且,立刻找了助理,包了一個2萬元的大紅包,當作乾媽的見面禮。
就這樣,黃律師當上了昊子的乾媽。
一星期之後,莉雅回印尼。我們送她去機場,她非常捨不得昊子,我讓她抱了好一會,直到時間到了,非進海關不可,她才淚眼婆娑地放下。
莉雅也包了1萬元的紅包給昊子,並且用不甚整齊的筆跡,在紅包上寫下:「平安健康」。
昊子來到我家之後,成了公司的招財童子。再加上黃律師的居中牽線,我的業務快速發展。
半年內,志峰的學妹凱璇加入陣容。沒多久,凱璇的好友薇薇也成為我旗下的設計師。兩年之後,建翔算是半「毛遂自薦」式地加入。我現在的團隊,就此成形,十幾年來沒變。
沒有昊子,我沒有今天的成就。我此時的心境,算是父以子榮。
但是,此時此刻,李之昊,你在乾媽的辦公室之內,當你知道你是我養子的身分,並且還能繼承一大筆遺產之際……
你…… 還會…… 繼續把我當爸爸嗎?
你會子以父貴嗎?
這就是我不敢跟你進去的原因呀!
昊子,吾兒,你能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