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銅像
大家應該都有去朋友家玩的經驗,隨著年歲增長,我越來越感到,我家跟朋友們的家之間,最特別的地方,就是家中長輩們紀念祖父的方式,跟大多數的家庭都不一樣!除了現代已經很普遍的照片之外,竟然還有祖父的油畫和銅像!
血緣上來說,我們都知道,沒有父母,就沒有我的誕生,而我們的父母也都有他們的父母,他們的父母也都還有他的父母,若要一直往上追溯,這就變成了人類起源的千古絕問……但若把焦點聚焦在距離我們比較靠近的祖先,肯定要說,我們家族中的每個人能夠吃飽穿暖,都得感恩我的祖父!
祖父是白手起家,每次聽父親在聊祖父的故事,在我耳中,總有聽不完的故事,雖然有些內容會重複,但對家族裡大多數的長輩成員,通常是父親對祖父的追憶和掛念最多……
父親是西元 1941年 / 昭和 16 年 / 民國三十年生,他還有讀到一點日本書、通一點點日文,小學時還帶我們去日本玩,甚至可以脫離旅行團的行程,帶我們一家在東京坐地鐵四處遊玩。
祖父在世時,是跟一位日本師傅學習不鏽鋼網的編織,二戰結束以後,日本人撤離台灣,他自己就自立門戶,經營不鏽鋼網的生意。聽父親說過,曾祖父是打石子的粗工,我家每年掃墓時,都要在五股、林口、新店之間的跑好幾處先祖墓園,曾祖母後來跟曾祖父離異,所以掃墓時沒有曾祖母,這也折射出祖父沒有母親在旁的辛苦成長歷程,所以總會聽到父親說,你阿公以前是怎樣被其他親戚「苦毒(台語)/欺負」,而其他親戚也沒有在祭拜太祖父母,於是,太祖父母和曾祖父,就只有祖父會偕家族的成員祭拜……
聽說我家遠房的那些親戚都住大直,但已都很少在往來……我只記得,曾跟那邊親戚的女兒學過一段時間的鋼琴,爸爸都稱呼那位還偶有聯絡的親戚叫「黑龜叔」,仔細推敲起來,這位「黑龜叔」的女兒,等於是我叔公的女兒,那我應該稱呼叔公的女兒為表姑姑。
如果我沒記錯,祖父當過日據時代的里長,二二八事件的時候,還為了保護無辜的人被拘捕,祖母為了保釋他出來,付出了一筆鉅款,據說那筆錢可以在當時買下「好幾棟」延平北路的房子,祖父被保䆁出來以後,也失志了好些日子⋯⋯
我跟祖父之間,有過一段極短的相處時光,但那時候的我還沒有任何記憶,據父母說,祖父總喜歡帶著姐、堂哥、和我三個人,搭火車從台北到淡水,再從淡水搭回台北。
創業維艱,個性古意的祖父,陳福蔭先生,正如他的名,真的是福蔭我們這些子孫。我始終不明白,怎麼上一輩的長輩們,會為祖父樹立銅像,我有向父親問過,但他給我的答案「想做就做」,我感到這個回答很膚淺,尤其對於藝術學院畢業讀設計的我,這樣的回答缺少了強烈情感動機,也或許是父親只是輕描淡寫那一份追思,我在校時修過一堂入門的雕塑課,一道又一道的工序,都馬虎不得,才能收穫一件作品,這尊銅像是全家族的無價之寶,它像是全家族的毛公鼎,自當是永傳子孫……,迄今仍膝下無子的我,幸虧我不是長孫,想著那些目前都身在美國的家族下一輩,銅像會怎麼交付給下一輩?感懷眼前緊張的國際局勢和兩岸關係,我住過美國,能體會那種習慣了美式生活後,返台會遭遇的許多文化衝擊,其中有一些還都沒有台灣的長居生活經驗,他們成了 American, Canadian Chinese,我今天寫了這些,無非也是在想,或許哪一天,還是要告訴這些晚輩,你們都當是國際視野更寬闊的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