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褊激份子的一封信
那年,我初中二年級。算起來是民國七十四年,西元一九八五年。
彼時的中學生要交週記,印象中有三、四欄,分別是「一週大事」、「讀書心得」、「感想」等等之類。當時的報紙也會在週末刊個「一週大事」或「一週要聞」的小欄位,以供全國的中學生抄入週記。
我算是喜歡寫週記的學生,靈感來時,寫的滿滿。但也有發懶的時候,那就虛應故事,看看報紙、雜誌上有什麼文章,東抄西抄就交差了。
某一次發懶,隨手抓了一本雜誌來抄,其中文章看來都在批評時政。我乃發揮東拼西湊的功力,完成週記,而我當時根本不記得,或沒有意識到我有寫下「政府迫害黨外人士」這幾個字在週記裡面。我也完全不了解我所傳抄的「黨外雜誌」是個什麼玩意兒!
在那個年代的教育下,我完全認知先總統蔣公是世界的偉人,我們的政府是大有為政府,就是因為有戒嚴,我們的治安才會那麼好!
關於戒嚴治安好這一段,我還記得是小學三、四年級的都老師在上課時說的(姓氏為「都」者,我到目前只遇過都老師),我想全班的小朋友沒有一個人知道戒嚴是個什麼玩意兒,也不清楚當時的台灣居然還在軍事戒嚴吧!
總之,我的那篇週記引起了我們楊導師的注意,楊老師當然不是抓扒子,我想她是基於保護學生的關愛,連續一、二週都在午休時間和我聊天,害我都沒有睡到午覺!
其實我只是一個升學主義下的初二學生,根本不了解政府迫害黨外人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師越解釋,越開導,我越糊塗。我根本不記得她說過什麼。我依稀記得的是,她一開始有問我雜誌在那看到的?怎麼來的?我說在家看到的啊!我爸買的。那時老師的眼神好像有點怪怪的。
這件事過了就過了,本來我也沒再注意!可是有一天楊老師突然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有一篇剪報要給我看,內容我真的忘了,但標題沒忘,叫作「給褊激份子的一封信」。「褊激」這個詞就是在這裡學會的。
當時,我並不確實了解「褊激」二個字是什麼意思。老師叫我看,我就看了。好像也是篇沒什麼內容的讀者投書。
長大後,我才知道我居然變成老師眼中的「褊激份子」,或者,我的老師深怕我長大變成一個「褊激份子」。而當我回顧台灣的歷史,在那個時代,說政府「迫害黨外人士」,對無惡不作的警備總部和國民黨政府而言,已經算是十分客氣的用語了!再後來,我才體會到,這就是「白色恐怖」散發的氛圍,深深影響著一位中學英文教師,乃至對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初中生也不放過!
然後,一路讀了建中和台大,趕上了六四和野百合,我大概就真的變成老師眼中的「褊激份子」了吧?
或許,我該感謝楊老師的「啟蒙」。進一步說,若不是接受了這種「黨國教育」,也許我也就不會讀那麼多書來「除魅」吧!所謂不幸中之大幸,或當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