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詩:我與你
家有貓咪,多了無盡的樂趣。朋友邀請我在她的微信公號上,每周翻譯一首關於貓的小詩,另一個朋友朗誦英文,她配上畫兒再寫一段故事。不過這周的詩比較“抽象”,她要我來寫寫。那就試試吧!
The Cat as Cat
原詩 by DENISE LEVERTOV
如貓所是
譯: 典典
在我胸前的貓兒
睡著,呼嚕著
——卷毛菊瓣兒一般,
一個松鼠殺手——
這是個隱喻只當我
非要他成為殺手時,
太久地望進他淡淡的呆萌的,
放大的縮小的雙瞳
它們抵制鏡子,拒絕
去觀察那些靜待著
一動不動者
反之亦然
一伸一縮的爪子
輕輕地 刺穿毛衣觸及皮膚
輕輕地 維持著它們的調性
而非我的。 我與你,貓兒呀,我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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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看起來是作者很“意識流”的胡思亂想:趴在我胸口乖乖睡著的長毛貓咪,也是個會捕獵松鼠的殺手啊!他的眼神是那麼多變,我看不透,鏡子也照不透,還總是(假裝?)不去看靜止的東西(是說獵物嗎?)。他的爪子讓我的皮膚有點刺痛,但爪子的伸縮自有他的調性,我也控制不了……
然後我留意到了結尾的“I-Thou”——“我與你”,Thou這文縐縐的寫法,是用了布伯的典故吧?
神學家、哲學家布伯的代表作就是《我與你》,這本著作對心理學、教育學、神學、哲學等許多領域影響都很大,內涵也很豐富。我只在讀本科時囫圇吞棗地看過這書,簡單談談自己模糊的印象好了。仍然記得看的時候非常感動,覺得書中的話談到了我心坎中,因為它講的正是我最為在意的事情:“關係”和“愛”。
布伯說決定一個人是誰的並非“我思”,而是“關係”(“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嘛。)在世界上、人生中,一個人與各種存在者發生關係,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模式:“我-它(自我-他者)”和“我-你”。而正如《我與你》的書名所示,布伯想要提醒我們的,是後面這種關係的美好與重要性。“我與它”的關係是一種“有目的”的,帶有些功利色彩的關係,“它”在某種程度上成了我實現自己期望的工具。而“我與你”的關係,則是真正“愛”的關係,“你”不是我的工具,不需要實現我的任何期待,也是同樣真實完整的存在。
布伯是個神學家,“我與你”原是指與上帝神聖的、充滿愛的“相遇”。但這個靈感,當然也可以引申到世俗的關係之中。盡管,布伯並非脫離現實的空談家,他也承認,日常總是“我與它”的關係占了多數,“我與你”的關係卻往往轉瞬即逝。但是,讓我們感動不已、體會到“生命的意義”的,往往正是這升華的瞬間。
我也記得一些這樣的瞬間:凝視著愛人的臉龐,並不是因為她的聰明、美麗或者各種各樣的“有用”,只是因為我是我,你是你,我們此刻的相連,內心就充滿了幸福。
那麼,回到這首詩,作者想要表達的,大概也是與貓兒之間的“我與你”吧。即使你乖巧的睡相下藏著“松鼠殺手”,即使你的眼神和爪子都捉摸不定,此刻,我也愛你。
想起有一個朋友曾說,比起更容易訓練出種種“實際用處”的犬類,貓也許是無實際用處的,她卻還是更喜愛貓。她在一篇豆瓣日志中寫到:
“和狗的忠誠不同,貓有時會給你造成一種無比信賴你的幻像,可下一分鐘,她也許就doesn't give a shit about you(根本不鳥你)。大狗是實打實的合作者,而貓卻是高傲的調情者。我明知道貓是‘無用’的、變幻無常的,但她的嬌媚卻仍然讓我手足無措、怦然心動……
“也許愛貓的人都是孤獨的,他們暗自渴望和這世界建立一種深層的聯結。卻深知這是不可能的。”
這種“深層的聯結”大概就類似“我與你”的關係吧。純粹而不摻雜任何功利的長期關係,或許確實接近“不可能”:即使是貓兒,也有著賣萌暖腳等各種“功能”,即使是愛人、親子之間,也總是有著種種期望與失望。但是,我們總可以珍惜、銘記著一些瞬間,它們真正點亮了人生,令我們知道,有比生存本身更為可貴的事情。
這一刻:
我愛你,如你所是;
你愛貓,如貓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