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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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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媽媽

cat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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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媽媽,寫寫媽媽

第三天
寫一段在關係之中的鬼故事。可以是親密關係、也可以是職場、友誼。它可能是一個令你感到匪夷所思的事件,而回頭想去又發現深藏於你們的關係來源之中;你可能已經逃離,卻又因為難以言說而感到不甘心或者放不下。


我已經兩三個月沒有跟我媽好好講話了。或者說,從十七歲逃離家之後就沒有再怎麼跟她好好交流過。或者,我們之前曾經有過健康的交流嗎?

我的媽媽是一位從沒離開過家的女人,是一位主動選擇不離開家的女人。她的表哥在她大學畢業之後說,我要不要帶你去澳大利亞。她嚴詞拒絕,說不想離家太遠。於是,她現在仍然居住在離她長大的地方不到五公里的房間裡。

我無法理解這樣的生活方式,無法理解重複走在同一條街道上,一天一天,鞋子底和人行道都至少被我媽的腳磨平了幾毫米。

然而她仍然選擇留在那裡。


我媽媽是在我長大過程中第一個施暴者。她自己本身也是父權社會的受害者,同時也是暴力的旁觀者。我很不願意在治癒自己的過程中用這三種角色來形容她,因為除了這三種角色之外還有更多的、健康的可能。但我現在仍然在尋找這個可能的過程中,而我媽媽,不知道她是否還能扭轉自己五十多年對社會的認知。

說說具體的事吧,講這些好像她和我存在於某個學術論文裡,一點也不親切。


她...

她是怎樣的?

她有什麼樣的想法?

她喜歡什麼?


我媽媽喜歡偵探小說、有聲書(一些中國古代史相關的)、玄疑小說、電視劇、會在某個著名的中國論壇上寫東西(我從來沒有看過)、在前兩年跟自己三十年的同事兼最好的朋友斷絕關係、還有四五年退休、目前在更年期、很愛自己的老公、據說愛自己的孩子(我)、愛自己的父母、喜歡自己的出生地(現居住地)、學過茶藝、學過插花、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學會騎自行車、曾沈迷減肥、愛家裡的三隻貓、喜歡嗑瓜子但是害怕把門牙磕出小坑、會給自己的媽媽打電話絮絮叨叨、會理財、會帶著貓咪出門散步。

她會給自己買昂貴的羊絨毛衣,在四十多歲的時候第一次化妝塗口紅,開始用昂貴的護膚品。


說實話,寫到現在,我發現我不怎麼了解自己的媽媽。她像一個遙遠的符號,存在於很多歌謠裡、童話中,我在她身上放置了太多想像和期待,到現在仍舊是這樣。我期望她理解我,期望她接納我,告訴我我做的很不錯。我希望她...希望她活著,好好的、開心的、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活著。不管是跟一個我並不是很贊同的老公(我爸爸)、還是留在這個小城市,或者幹別的什麼。

我不知道要寫些什麼,她離我太遠了。是我主動離開的。我的身上重疊了很多她的影子,我的腦子裡仍然有她在小時候對我說的話,當我幹某件事情的時候(比如給前任晾衣服),會下意識想到我媽媽然後崩潰因為我不想變成自己的媽媽。

我不想變成自己的媽媽,不想活在自己出生長大的小城市裡,找一個大男子主義的丈夫,生一個自己並不想要的小孩。然後重複,重複每一天,然後告訴自己的小孩說,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這就是為什麼要孩子。潛台詞就是自己沒有希望了。

我知道她自己不覺得是這樣。她在幾年之前覺得自己有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生。有愛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房子(仍然還貸中),有‘學習不錯’的孩子。

而她的丈夫基本上從來沒有跟她的孩子好好交流過,她的孩子正在經歷不知道第幾次的自殺crisis。


不知道寫什麼。我仍然有十足的衝動想給她打電話,但我知道打電話只會讓自己更難過。我從很久之前就再也沒有辦法從她那裡獲得任何我需要的安慰了。讓這個衝動席捲過自己的身體像海浪一樣,然後把我捲走吧,捲走吧,像是那天我在海堤邊上看的女屍,半透明的皮膚下充滿著惡臭的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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