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找麻烦的蓝瓶咖啡 Blue Bottle
消灭一次性咖啡杯
圣地亚哥一家蓝瓶咖啡坐落在安静的郊区,了无人烟。那里已经成为我开启工作模式的习惯去处。虽然在自家商标上蓝色用得张扬,实际上他们装咖啡的杯子都不是蓝色的。一杯 for here 的热手冲或是冰拿铁通常盛在玻璃杯里;偶尔需要外带,蓝瓶咖啡的外带杯使用无需吸管的吸吮设计。店内靠墙的角落是自助区,从那客人根据需要取铁制刀叉餐具、可降解纸巾和杯盖;使用完的餐具根据是否可回收或降解各有去处。
就在四天前 (12.9),蓝瓶咖啡宣布其在加州湾区的店面放弃使用可降解一次性杯。此后起要买咖啡,顾客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带上自己的杯子,要么也可以加价买一个可循环使用的咖啡杯(虽然显然不是蓝色的)。顾客可以随时返回店面要求免费清洗咖啡杯。同时蓝瓶咖啡先前的纸袋装原豆咖啡也会被放储存在可循环利用的容器里(譬如玻璃瓶),摒除造成一次性垃圾的可能。
咖啡店通过新运营策略参与进环保社会活动已经不是新鲜事,企业推出环保举措成为一种必要的表态,响应近年高涨的社会环保行动。星巴克去年 (2018) 悬赏千万征集可回收纸杯的再设计方案,同年宣称将于2020前在全球店面彻底推行无吸管;早在国内,在星巴克喝咖啡使用自带杯则可减4元。今年11月,美国快餐公司唐恩都乐 (Dunkin’ Donuts) 开始淘汰「双重杯」的习惯,即在冷饮杯外围套一个聚苯乙烯泡沫外杯 (foam cup)的做法。不止咖啡店,几年前起外卖巨头美团外卖和饿了么相继发布青山计划与蓝色星球计划,开始在外卖软件提供勾选即不配送餐具的选项,积极对接更优质的环保供应链等等。肯德基今年发起“这个餐篮很种草”活动,在全国推广可循环使用的小食餐篮,替代十余种堂食一次性包装材料。
咖啡和其他饮品店使用过的环保材料多种多样,从生物塑料到甘蔗纸制吸管,再后来设计新型的杯子以适用无吸管吸吮。看起来这些做法淘汰了不少过去无法降解的塑料制品,已经大大缓解了由于塑料一次性用品造成的环境问题。但果真如此吗?我们很少被考虑到的是一只杯子即使本身具有「可降解」的美德,它在垃圾桶里甚至被扔进垃圾桶前所经历的各种危险——食物与液体的残余——都能污染它,最终不可降解,只能被填埋或是焚化。
正因如此,蓝瓶咖啡这次的实验才远比使用纸质杯、抛弃吸管之类的做法更大胆。蓝瓶咖啡CEO米汉 (Meehan) 在前几天发表的博客中表示,即便使用可降解纸质材料,蓝瓶咖啡依然制造了许多一次性杯;仅计算美国单个店,这个数字是 15,000 每月,12,000,000 每年。他们计划在2020年底在全美 60 多个店面落地,实现 TRUE Zero Waste International Alliance 认证的零垃圾指标。
一个项目要想获得并保持 TRUE Zero Waste 认证,需要实施以下七项政策和实践 (2017): 1. 寻求认证的公司或项目已落实零废弃物政策。 2. 在最近 12 个月中,项目已经实现平均 90% 或更高比例的全部固体非危险废 弃物(本文中称为“材料”)不再流入垃圾填埋场、焚烧厂 (WTE) 和环境。转化的材料已减少、再利用、回收利用、生成堆肥和/或回收用于自然或经济生产用途。 3. 项目符合联邦、州/省和地方的所有固体废弃物和回收利用法律法规。项目 遵循材料收集、处理或加工所要求的全部空气、水和土地排放许可。 4. 项目的数据中记录了废弃物转化数据的基准年,以及自基准年起根据业务规 模、类型和性质的变化而调整的测量值。 5. 项目中从场址转走的任何材料的污染水平不超过 10%。 6. 项目每年向 GBCI 提交 12 个月的废弃物转化数据,以保持认证的最新状态。 7. 公司提交零废弃物举措的案例研究。
蓝瓶咖啡这一决定向顾客发出信号:人们消费饮品的习惯需要彻底、不二的改变。「回收 (recycling) 很重要,但另外两个R更需要关注:少用、再利用。」蓝瓶咖啡的合作伙伴,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 的 CEO 桑伽严 (M. Sanjayan) 表示。
除却对气候的担心(CEO汉米还在博客中引述家中三个女儿督促他使用可再利用容器的轶事来阐明这一点),蓝瓶咖啡这一举措显然也是同雀巢 (Nestlé) 的环保战略的一次共进退。2017年9月,雀巢以 68% 股权约 4.25 亿美元收购了蓝瓶咖啡,以在日益增长的美国咖啡市场中稳固一席。同年1月,雀巢针对可持续发展发展制定一系列目标,包括在2025年前达到全线产品可循环利用或可回收,2050年完成碳平衡(总释放碳量为零)。
2017 年也是「网红店」的元年,它们大多 (1) 有颜值,常「文艺」;(2) 排队,话题性强。(3) 在社交媒体广泛传播,总是媒体与消费者的关注焦点。(赵慧 @豆瓣)蓝瓶咖啡于2002年成立,在2015年逐渐闻名。以其品牌设计、到店体验和精品咖啡,蓝瓶咖啡被推广和美誉「咖啡界的苹果」,跻身网红店的行列成为第三次咖啡浪潮的代表性品牌。自此,蓝瓶咖啡也开始以各种周边——小徽标,咖啡伴侣巧克力,帆布包,睡衣等等——同咖啡一起传达它们的生活方式,同许多网红店一样。
但也不一样:蓝瓶咖啡不再只是传达或兜售精品咖啡的精品生活方式了,这一「零一次性杯项目」(zero-single-use-cup program) 标志了蓝瓶咖啡以一己之力促进结构性变革的冒险。「我们预料到会失去一些生意。我们可能会失败。我们知道有些客人不会喜欢这个决定——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举措还只打算在一家店面实验,但已经促使人再次想象商业公司促进社会运动的可能。零售公司过去在环境保护中扮演的角色更多地是「提供替代选项」,给予消费者一个更环境友好的勾选选项。但当那些并不显眼的替代选项力道不足、总是有不可回收食物残渣出现在可回收垃圾桶里时,蓝瓶咖啡给出的答案是让环保、让无包装「成为唯一选项」。
1955年8月美国《生活》(Life) 杂志在文章《抛弃型生活》(“Throwaway Living”) 中第一次使用了「抛弃型社会』一词。抛弃型社会 (throw-away society) 是一次性物品充斥的社会,其中消费主义裹挟着消费者购买包装体验良好的商品,由此产生大量不必要的一次性包装,它们被我们不假思索地接过,随后又抛弃。
六十余年过去,2018年国家地理杂志发布文章《为什么我们的抛弃型文化是时候结束了》(“Why our throwaway culture has to end”) 呼告人们对抗抛弃型文化,转而探索一个循环型经济 (circular economy) 的社会蓝图,摒弃「一次性」的消费哲学。
一个一次性商品堆积的消费社会是不可持续的「方便社会」(convenience society)。纽约客写稿人 Tim Wu 早就互联网公司垄断市场的现象指出,互联网巨头提供的方便有能力让消费者「让一切其他选项都不可想象」。相信方便就是好的、最方便就是最好的,我们生活在「方便的暴政」(tyranny of comvenience) 之下。使用一次性材料、不加考虑地使用一次性包装又何尝不是一种方便的暴政呢?
这似乎不是我们不知道哪个选项更好,而更可能懒惰的后果。我们已经被教导了太多「现在立刻行动」,被催促要「从身边做起」,以及「怎么做」;但我们没有被告知并接受的是「好的做法常常是繁琐的」。没错,外卖商家使用了全新的可降解食盒,这是可喜的一步;但没吃完的食物残渣不被清理干净而污染了整桶可回收垃圾桶,最终依然被齐齐焚烧或填埋,这则是没有学会迈下一步的后果——即使不把食物残渣扔进不该扔的垃圾桶,或是倒掉剩余的咖啡只是多了一步而已。
我们疲劳的同情心已经很难承受更多坏消息,而今天我们似乎终于能从蓝瓶咖啡这个自找麻烦的实验中盼到一点来自世界的好消息。但这同时也是警示的信号——这是使用激进的、自我挖坑式的举措来警醒人们,是时候具体而微地改造自己的消费习惯和生活方式了。要抛弃「抛弃型文化」,我们的确还需要更多推动在生产链上进行激进举措的零售公司。但我们更需要的,是消费这一段,个体作为消费者甩掉方便的暴政,对「方便」一次又一次的认真审视。
延伸阅读
How climate change is inspiring us to waste less and do more, https://blog.bluebottlecoffee.com/posts/zero-single-use-pilot
Blue Bottle wants you to bring your own coffee cup―or pay up, https://www.fastcompany.com/90441992/blue-bottle-wants-you-to-bring-your-own-coffee-cup-or-pay-up?utm_campaign=eem524%3A524%3As00%3A20191213_fc&utm_medium=Compass&utm_source=newsle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