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 第十七章

其后每天都平静如昔。买菜、做饭、看书、刷剧或健身、逛街。

中间贞观被老师教育了一回，课堂上偷偷玩电脑游戏，收到邮件通知时毫不意外，这倒霉孩子早该是惯犯了，能到现在才被活捉，属于马失前蹄。

度过了四十岁生日。有花有酒有佳肴有礼物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很早以前，看过梅艳芳、张学友演的《女人四十》。那时觉得四十岁太遥不可及，尚无从理解中年人的疲惫与软弱。原来抵达这天，不过弹指。

恢复了灵境巡行，不需要再拿血肉之躯犯险。匿名报了个警，至少让那栋烂尾楼里的尸首有个归处。

特意关注了下新闻，并没有提及这事。稍懂术法的人就明白楼里的一切并不简单，肯定是关上门处理，避免公众恐慌。

那枚铜牌被我夹在书中，就当它不存在吧。不想去捅破那个巨大的谜团，因为不想捅破现在的生活，不想付出代价。

其实我依然梦见过那个场景，红衣白发的女人，看着我，哀伤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我也记得在烂尾楼里，被附身的白夜，盯着我说：“这辈子依然是个蠢材。”所以很有可能是白夜身体里的阴魂，认得前世的我。

往世不可追，来世不可待。我只争朝夕。

无事的夜晚，贞观写作业，默之未归。我收拾完厨房，燃了支自己新制的合香，有荔枝清甜气味。

窗外天色墨蓝，衬上万家灯火，如李义山“星沉海底当窗见”诗境。他写的是女冠生涯，不禁想到从未正式受过道家法箓的自己，却极为轻易学会了各种符箓且从一开始便得心应手。

继续翻《夷坚志》，有《鄂州南市女》一篇，读了两遍，感慨之余觉得添加些细节完全可以当小说写了。

富家千金吴氏女爱慕上对门英俊的穷小子彭生，相思成疾，父母拗不过，勉强请人去提亲，不料竟被已有婚约的彭生坚拒，且表示很看不上吴氏女的行为。

吴氏女伤心而亡，因陪葬品丰盛，引来樵夫少年觊觎，夜半发冢。开棺后吴氏女苏醒，承诺若樵夫救助她，便愿意当其妻子。于是从此过着布衣草鞋贫贱夫妻生活，然而心中始终不忘彭生。

一日，吴氏女劝樵夫带其回南市，并表示父母见她生还，必然欢喜，不会追究掘墓之罪。樵夫被说动，与吴氏女回南市，吴氏女以买酒支开樵夫，径自去找彭生，诉说种种经历，希望能重续前缘。彭生却不为所动，痛掴吴氏女，并斥骂她一介阴魂，胆敢白昼现行。

吴氏女大哭，当场坠楼自尽。樵夫回来，扯着彭生要其偿命。吴氏女父母听说后赶到，守着尸体悲伤不尽。有司察验坟墓，果然空无一物。最后结局，是樵夫以掘墓判重刑，而彭生反倒只受点小罚。

情深一往，所托非人的富家千金。不慕荣华、道学气十足的穷小子。溺爱女儿的父母。头脑简单的少年樵夫。狗血肥皂剧的基本要素全都有了，且还附送惊悚离奇的盗墓与还魂。

可是洪迈此文，言外之意殊多。

还魂之事并不稀奇，但彭生不过茶肆仆佣，却明知见鬼而毫无惊惧，远非常人。吴氏女之坠楼自尽，实际上是被彭生以法术诛邪。她确实在当初便已病死，只是执念不消，魂魄不灭。也正因此，彭生几乎未受刑罚。

大抵是又一个灵境巡行者的经历。郎心似铁，斩情绝爱？如此便无软肋，便不受胁制。洪迈想暗示的，正是这个吗？

看了眼我亲爱的小软肋，是我最甜蜜的负担，实在无法不受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