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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w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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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的演变引起不适

Lew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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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ker。这部电影有几个已经被写到家喻户晓的边角料:

  1. 它的评价两极分化。用影评人 Mark Kermode 的话说,人们已经很久没看到一部主流院线电影遭到如此两极分化的评价了。主流媒体的负面评论集中在指责这部电影不负责任、刻薄、恶心、愤世嫉俗、装模作样,甚至有评论称这部电影是在为共和党拉票,「一部分美国愤怒、多疑、情绪不稳定的男青年会在看到华金·菲尼克斯的表演后陷入某种疯狂,并渴望通过伤害尽可能多的人来报复社会,呼喊一句:终于有人理解我了!」——对于一直被归位白左(far-left)、woke culture 群体的导演 Todd Philips 来说,还真是令人意外。
  2. 华金·菲尼克斯在公厕里的一段舞蹈是即兴的。他和导演、摄影师在里面说戏,忽然就跳起来了,导演让摄影师赶紧拍,扔下二百多人的摄制组在厕所外面。居然有人批评华金的表演「用力过猛」,用力过猛?!用外化的肢体动作彰显角色内心动作的表现方式,恐怕是最高级的一种。
  3. 当被问道这部电影是否会怂恿人们使用暴力时,华金离开了屋子,当然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采访他的记者说,华金离开屋子,是因为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下面来说点别的。

 

这部电影有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对于国内的青年也是如此,好几个朋友说要飞到香港澳门去看,我甚至不记得上一部大家不能被「资源」满足的电影是在啥时候。我很难说这种吸引力是完全来自于 DC 漫画的吸引力,还是因为它和国内青年的日常也有某种相关。

 

1940 年代,在第一期的蝙蝠侠漫画里,Joker 登场。那时,他只是个普通的罪犯,是追求财富的骗子。在这之后的六十多年里,Joker 的形象经历了几次转折,成为荧幕上最立体、最「完美」,值得飞到别的地区一睹「真容」的反派之一。

 

Joker 算得上是时代的恐惧的化身。从一开始无害的玩笑,到邪恶严肃的反派形象,一路演进。希斯莱杰的版本里,Joker 是恐怖主义的代名词。希斯莱杰的 Joker 也具备了一个完成时态的恐怖主义分子的特质:邪恶,并且足够胜任,足够恶劣,足够扭曲,连疯狂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十分娴熟。他让人觉得尖锐,甚至前卫。

 

之后,我们等到了华金·菲尼克斯的 Joker。

 

这部电影无疑是令人不适的。我觉得它了不起的原因恰恰是因为我体会到了巨大的不适——上一次有这种感受可能还是在《闪灵》里。我甚至能理解哪些差评因何而起。因为这种不适,来自恐惧的对象的演变。

 

相比希斯莱杰的版本,华金的 Joker 没有任何主角光环。导演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你 Arthur Fleck 是谁:他无法保住一份工作,他无法正常进行某些对话而不被内脏爆裂式的怪异笑声打断,他和母亲有种 Psycho 式的怪异关系。他不是统治世界的大恶人,他连自己的脸部肌肉都管不住。我们可能需要分清「令人同情」和「令人感到可怜」的主角之间微妙的差别——有点讽刺的是,Todd Philips 可能是最不会处理「微妙」的导演。他只有一把钝刀。

 

Mark Kermode 对导演 Todd Phillips 的点评也很一语中的:他不喜欢导演的前作《宿醉》系列,所以怀着最低的期望值进的电影院,结果是惊喜的。他认为在这部作品里,这种「微妙处理」的无能与电影的本意以及其他直白的元素(是对七八十年代经典的致敬、对卓别林的引用等等)相得益彰;他认为《宿醉》系列从来不搞笑,只是愤世嫉俗、令人不快的,但对于 Joker 而言,"That's kind of the point"。此外,他认为电影生动地描绘出了一个人「堕落」成为一种自我中心、自恋的愤怒状态的过程——这是一个「被四周的嫌恶蒸煮的人」(bolied in the loathing around him)。

 

电影中很多处理手法也是反套路的。比如高潮段落的晚间脱口秀,在密集频繁的对话里突然发生的枪杀,一反常见的暴力情节节奏。这些手法或许是「不适」的显性部分,而更让人不适的可能是这种价值观。当我们把「反英雄」和「反派」干脆结合在一起时,这条界限彻底被模糊了,你不得不去想,如果是社会不公义,那么个人的「恶」是否还值得受到谴责。

 

亚瑟的 Joker 是虚无主义的具体化。他最后干脆就留给观众一个虚无主义的种子

 

这样一种「廉价」的哲学让一部分人厌恶或烦躁:英语有句谚语说,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 那么这部电影是在说:It takes a village to make a villan.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却是任何社会的刺。

 

当然,Joker 的哲学属性并非这部电影独有。根据 Insider 的考据,Joker「哲学家」的身份来自 1980 年代 Alan Moore 的作品 The Killing Joke。在 The Killing Joke 里,Joker 「从一个邪恶的人,变成了一种思想,一个他的信念的化身」;也是在这部作品里,Joker 第一次说出,让一个人变成他的代价,只不过是 "One bad day"

 

"That's how far the world is from where I am. Just one bad day."

 

从预告片开始,Joker 就表明了向《出租车司机》《喜剧之王》——或者不如说向马丁斯科塞斯吧——脱帽致敬的意味。《喜剧之王》是一个典型的媒体把「恶人」捧成英雄的反英雄电影,而 Joker 则是如果鲁帕没有被接受,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有批评认为这部片子是对经典的扒皮照抄,但如果它能在结尾处把你带到那样的情绪里,能让所有人忍不住去思考它所传递的信息,那么被称作(43 年后的)《出租车司机》第二」又如何呢。用希斯莱杰版 Joker 的话:It's about sending the message。不是它有多黑暗,而是它逐渐让人无法分清光与暗。

 

华金·菲尼克斯的被人捏住内脏一般的表演完全拥抱了影片想要传达的所有信息。导演给了这个自我陶醉的愤怒的却又离你我并不遥远的人无数的特写,逼迫我们近距离去看他。而他就是虚无主义、是对恶的再次审视的 embodiment。

 

至于这部片子是否值得看,我们不如回到 Mark Kermode 采访的结尾——

 

"…'Cause after Heath Ledger‘s performance, I kinda thought, no one needs to do Joker..."

"So did I. So did I. And I was wrong. "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