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六月九日:感慨萬千
好吧,我在桌前掙扎許久,不斷地在跟房間另一端折衣服的人抱怨,抱怨我得做回來桌前寫東西,抱怨我還沒有得以打開另一台「娛樂用」電腦發呆,任由螢幕的藍光穿透我的身軀,浸潤我的神經。
我恨這件事。
我止不住的抱怨猶如關不住的水龍頭:
「感慨萬千?到底得要多感嘅?這個用詞是得讓我寫出猶如『大江東去,浪淘盡』的畫面?這我可做不到。」
我把利口樂的桃紅色紙盒打開,在嘴裡投進一顆紅色浪漫果實,甜味瞬間在我口中散開,堵住我不斷抱怨的嘴,也堵住我的思緒。我得好好鎮靜下來,問問自己「我想寫些什麼?」。
我想起爺爺家門前的玉蘭花樹,在路燈下、月夜時的悠遠花香。
我想起阿嬤家門前的街燈,在漫天飛舞的水蟻大軍下,我與鄰居拿起大水槍拼命地射擊,在水中、汗水中歡呼。
我想起家門前屋簷的燕子窩,在鳥巢中的啾綢聲,引起我的注意。
這些都難以讓我說出「我感慨萬千」。即便畫面鮮明亮麗,甚至勾起我某些深刻的記憶,但依舊難以配上「我感嘅⋯⋯」作為開頭,這些畫面少了愁緒,少了鼻酸,也少了些難以割捨。我在意、我記得、我喜愛、我擁有,這些生命中的光景都讓我得以用上這些語詞當作開頭,但卻難以用「感嘅」。難道,我壞掉了嗎?我的大腦缺乏所謂「感嘅神經」?甚至沒有覺知地、寡廉鮮恥地活著。在廣泛的人群中,我用不上這個語詞。
所以,感嘅是一種什麼感覺?感嘅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還是說感嘅是一種歷經滄桑的印記,是我這鄙薄之軀沒有擁有過的情感?
我好奇,我好奇這是種什麼情緒,以至於我無法在腦海中,以任何一種畫面與之連結。到底這種複合的情感內涵有什麼?是幾成的歡愉、幾成的難過,以及幾成的難以承受?
別責怪我在這「感嘅萬千」上大做文章,若是我沒有好好搞懂,隨意地把腦中「印象深刻」的某些場景以此之名冠上,囫圇吞棗地想把文章寫好,那不也是種對於文字的不負責任嗎?
身為寫作者,我得用詞精確。
所以我得負責任又誠實地說,我搞不懂。
我搞不懂什麼是感慨萬千,我搞不懂這個語詞的多面性,在彷彿迷霧般的森林中游走,我搞不清楚前方引領我的是村子裡的燈火,還是魑魅魍魎。我無法明說,也無法理解。
也因此我寫不出「感慨萬千的地方或場景」。
也許是我的人生少了巨大的、橫亙在眼前的、無法跨越的,與故鄉的離散或撕裂。因此,在我自由選擇的靈魂下,意志的抉擇下,我選擇離去、選擇相遇、選擇道別、選擇站在城市的壤土之上,我沒有後悔過。
也許我曾因為某些畫面感到懷念,但想起這些故事或生命片段,我卻難以說服自己因此而「感慨」,我沒有這樣的記憶片段,可以以感慨之名撰寫。
我得誠實地說,在我淺陋的生命中,我無法寫下這樣的場景。
對我而言,感慨的情緒複雜又難以理解,直到此刻我依舊在心中問自己:「感慨是什麼?」,但卻沒有明確的答案,那彷彿帶有些後悔,也帶有些傷感的陰鬱氣質,好像終究與我有些難以相襯。
也許,終有一天我可以理解,得以讓「感慨萬千」繫上紅絲帶,與某個夕陽西斜下的海港畫面成對現身吧?
只是此刻,我依舊無法做到罷了。
我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