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屑病记录2｜身体、羞耻、皮肤病和纹身

9月底去了一趟日本，认识了新的朋友。一起听讲座时，她就在翻看一本关于女性纹身的书。她也留意到我的身上的纹身，说“好酷呀”。我说谢谢，并问她是否有过纹身，她说还没有，不确定要纹什么。

离开日本后，10月的某天她发消息给我，说和朋友想做一个关于女性纹身的记录，想问问我的感受和想法，我答应了。

9月底10月初，是银屑病在我的后背“爆发”的阶段，连我自己都觉得丑陋、麻烦，不想直面。我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从心底企盼它和它的症状立刻、永远消失。然而事实是，它们很可能终身存在，以一眼可见的皮肤病的直观形式。

也刚好在这时候，有人找我谈一谈我的纹身，那些美丽、多彩、我在其中深深地赋予意义的图案们，它们基本都是在2022、2023两年里纹下的。今年和一个朋友吃饭时，她说“纹身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安全的自残”，我很认同。现在回看后可以说，那两年里太多找不到出口的感受、情绪和念头，驱使我主动寻求一种安全的痛苦，把痛苦压缩成五颜六色的图案，永远带在身上。

如果把皮肤病也理解为一种纹身，是否太过乐观了？是否是一种自欺欺人？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是的。

我还没有接受我的皮肤病，但我很爱我的纹身，银屑病让我没有办法毫无羞耻地展露皮肤，而展露皮肤、通过展露皮肤展露态度，正是我想经由纹身想达成的目的之一。现在，它们撞在了一起，而我被卡在中间。

在银屑病出现前，我会想象出国后在海滩享受阳光时被夸赞“you‘ve got such amazing tattoos”，但现在我会担心如果我穿得太少、没有遮起皮损部位是否会吓到别人，我是否会被拒绝进入公共游泳池……

有时候，这些想象就足以压垮我。皮肤病好像把我推回了最在乎ta人眼光的青春期，或许别人并没有那么在意我，但我会在心里预想、预演可能遭遇到的目光和评判。这是一种要保守秘密的感觉，而人生中许多保守秘密的时刻都是充满羞耻的，我讨厌那些时刻，讨厌承认银屑病又让羞耻感占据了上风。可是，这又是我的身体，我并不想讨厌自己的身体。

我想，这是一种女性的困境。或者说，一种边缘人的困境。不断受到各种凝视的我们很难一点都不内化主流的评判体系，以致于我们需要反复地与之较量，再被这种较量消磨。反复地接受自己的身体，是生活在父权和资本社会里，女性和边缘人群独有的功课。

所以，在10月朋友访谈我关于纹身的故事时，我无法不提到皮肤病的情况，我不想呈现一种“我已经通过纹身把曾经的伤痛都处理完了”的观感，也不想只将纹身理解为简单的“承受一些皮肉之苦便能让自己美丽的蜕变”的工具。有许多时候，我就是没有答案和解法。有许多创伤和痛苦，还没有被好好地看见和安放。还有许多新的挑战正在发生。

写到肚子很饿了，就用前几天写的一首诗作为结尾吧。

《无法》

无法撒谎的人

无法安度黄昏

无法哭

无法不哭

无法说

无法不说

紧守秘密

再过度暴露

直至无法暴露

直至暴露亦不管用

还是无法撒谎

无法撒谎的人

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