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台北電影節觀摩單元紀錄片:多元開展的真實稜鏡
Penny Lane執導的《撒旦萬萬歲》,無疑是對美國一記幽默響亮的耳光。她透過記錄「撒旦聖殿」(The Satanic Temple, TST)這個新興宗教的創立及行為,並深入訪談創辦人和許多教徒的內心想法,突顯出在這讓人以為是邪教團體的名號下,所匯聚的,其實是一群無法融入基督教信仰的「他者」、「異類」;而他們對於宗教及言論上堅定的自由立場,正恰好是對美國文化中無所不在的基督教霸權深刻的反思。倘若堅守一定道德準則(教徒們甚至還會主動用惡魔叉清理海灘垃圾!),跟相同信念的夥伴形成團契關係,為何無法成為一個宗教?只因它以「撒旦」為名?這部影片看似戲謔,實際上嚴肅又誠實地探討了關於「平等」的本質。
想像一下,如果你生活在一個擁有900萬人、卻只有不到45輛公共救護車的城市裡,會是什麼感覺?《救命大作戰》中的墨西哥城便是如此,公共醫療的匱乏,造就出私家救護車的生意,而這也是影片中這一家人辛苦的每日營生。導演Luke Lorentzen貼身追蹤這家人工作的境況,讓觀眾隨之進入他們奇特的夜間生活。漫長的等待,事發的緊急,趕在競爭對手前搶先到達外,還要不時打點警方好聽取通報,更不用說那些設備的成本。病人脆弱的生命維繫,竟與這家人辛苦而脆弱的生計緊密相依,更令人感到極度的荒謬。而他們的日常真實,從在台灣的我們眼中看來,反而卻像不可思議的存在。
Virgil Vernier的《蔚藍海岸某個地方》及朱聲仄的《完美現在時》,可說是這屆北影所選入的兩部「奇片」。《蔚藍海岸某個地方》以法國蘇菲亞科學園為核心,然而所記錄的,卻很難說有個明確主題,反倒像是在這裡上演的眾生相,呈現出他們各自一小部分的人生片段,並留下更多冰山以下的部分讓人猜測。更有趣的是,在觀影中會逐漸讓人懷疑這一切是否都是安排好的劇情,孰真孰假,反倒回頭探問起紀錄片的「真實」所由何來。《完美現在時》則由網路側錄的直播畫面重新剪輯而成。我們觀看直播主展示的生活,但他們亦隨時留意觀看者的存在,並因其留言、獎賞而予以回應;當這些展演逐漸變得越來越獵奇,觀眾忽然會驚覺到,其實自己是和一群不知名的人同時在進行窺視,並一同成為這場演出的一部分。真實與否並不重要,反而是被看者與(匿名的)觀看者所達成的默契,才共同成就了這些奇觀。
作為這次唯一入選的東南亞紀錄片,Kavich Neang的《一切堅固的終將煙消雲散》從一個充滿情感與回憶的建築展開故事。他所記錄的自身家園「白樓」,是柬埔寨在1963年所建立的公共住宅,在當時是極為新潮的現代主義建築,除了見證政權變遷,也曾歷經衰敗而後重生。面對這樣具有時代感的建築,導演反而不去強調他的歷史,而是選擇了一個更親暱的角度去寫下它的最後時光:光線在白樓充滿時間痕跡的空間裡流竄閃動,鄰居們在午後閒話家常,談著彼此之後去向;物件家具一件件打包,從再熟悉也不過的故居消失。沒有過度的多愁善感與哀怨,白樓就像風華褪盡的藝人,一個優雅自在的旋身,安靜地從時光舞台上走下。物有興衰,人有生死,白樓雖然消失,卻在這些居民的記憶中烙下永遠的印記。
紀錄片拍攝過程中,如何疏理拍攝者與被攝者間糾纏不清的關係?Beniamino Barrese的《我的超模母親》,很巧妙地將兒子對母親的情感與這個問題不落痕跡地結合在一塊。面對曾身為時尚名模、對鏡頭再敏感也不過的母親,導演經常吃鱉的持續拍攝,更像是子女對母親形象的強烈迷戀,母親在他眼裡宛如最美女性,然而她卻又經常敲碎他的天真,質疑並且挑戰鏡頭前的主客關係,反過來迫使導演、以及觀影的我們,去思考這樣的窺看是怎麼物化了眼前的這個人,完全忽略她也有捍衛自身主權的權利。而攝影機前後的張力,更在後來指向母子關係中那未言明的部分:或許始終愛著母親的兒子,其實之前從未真正了解母親寂寞的內心!
這些Giloo所推薦的台北電影節入選紀錄片,展現出紀錄片的多樣性與活力。不管這雙眼是帶你進入另一個宛如異世界的現實與時間,還是反思自身的觀看欲望與位置,每一次的觀影,都會是一次珍貴又獨一無二的旅程,準備好走進戲院,去展開某段不同的人生了嗎?
(撰文:林忠模)
- 本文首發於2019.06.28 Giloo紀實影音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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