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特朗普第二次入主白宫：采访美国激进历史学家奥古斯特-尼姆兹（August Nimtz）

2025年2月11日

温谦  译

费兹·伊斯梅尔（Feyzi Ismail）与美国激进的历史学家奥古斯特·尼姆茨（August Nimtz）就他对特朗普2025年2月3日第二次入主白宫的反应进行了对话。

特朗普再次回到白宫，虽然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但当你看到反对派的状况时，却又并不令人意外——反对派不仅没有能力，而且没有在这么长时间内解决工人阶级的问题。这反映出美国乃至整个世界的现状。你如何看待特朗普的回归？

在我看来，这种情况最积极的方面是，数百万的工人已经对美国民主党说“不”了。对我来说，这是明智的开端。虽然并不是一个充分条件，但对于工人阶级开始考虑拥有自己的政党来说，这是一个必要条件。至少在过去六十年里，工人阶级与民主党的这种“虐待关系”严重阻碍了工人阶级独立的政治行动。在我看来，这似乎是数百万工人与民主党决裂的开始。这就是其中的积极一面。我曾在2007年提到弹劾小布什的运动时说过，如果我们不弹劾那个制造布什的体制，我们就会迎来一位让人们对布什时代怀念不已的总统。因此，特朗普2017年入主白宫并不令人意外。他此次回归，证明了民主党和整个资产阶级政治的破产。

特朗普最近关于将加沙地带的所有巴勒斯坦人迁往邻近的埃及和约旦的言论，实际上是呼吁种族清洗，这种言论极其荒谬，即使是出自特朗普之口。这种想法不仅不道德，而且是妄想，更不用说它是非法的了。这肯定会遭到巴勒斯坦人和全球巴勒斯坦运动的抵制。你如何看待这种挑衅行为？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就是特朗普的典型作风，特别是作为一位资本主义房地产大亨的作风：“拆除”一切，为在加沙修建特朗普高尔夫球场让路。共和党政治家、特朗普盟友迈克·凯利（Mike Kelly）说得很对，特朗普把一切事情都当作另一桩生意来处理。对于一个从未从事过其它职业的七旬老人来说，我们还能期待什么？对我们共产主义者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教育机会，让人们看看资本主义的本质是什么。特朗普是迄今为止入住白宫的最纯粹的资本家，他和另一位资本家伙伴马斯克（Musk）如今都“回家”了。自由主义者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因为他们根本不想摆脱资本主义。

特朗普在上任的头几天就推行了一系列行政命令，这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吗？设立“政府效率部”，其任务是重组公务员队伍并取消所有监管，这似乎对民主构成了严重威胁，更不用说工作岗位了。你认为特朗普会在多大程度上公开攻击工人阶级和民主制度？

行政命令自奥巴马以来就一直很普遍。奥巴马与共和党国会关系不佳，因此他频繁使用行政命令。拜登后来也增加了行政命令的使用频率。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特朗普得到了奥巴马和拜登授予的“许可”来这样做。我认为这并没有在行政命令的使用上带来任何质的变化。我对特朗普及其威权倾向的总体看法是，我们有责任辩证地思考：这不仅关乎统治阶级在做什么，更关乎工人阶级在做什么。对我来说，工会的斗争、工人在合同谈判中的胜利，比如最近开市客（Costco）工人团队的胜利，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目前自由主义者的哀叹确实很普遍。例如我们最近在明尼阿波利斯举行了一次移民权利示威活动，我认为这具有象征意义。尽管只有大约2000人参加，但里面有许多移民家庭，我觉得这种情况在全国各地都有发生。重要的是，无证工人愿意站出来抵抗。这是特朗普攻势下的另一面。

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国——美国的前三大贸易伙伴——正面临高额新关税的威胁。特朗普还将目光投向了欧盟。其说法是这些关税将创造就业机会，提高普通人的生活水平。但我们知道这不会发生，因为生产可以转移到其他地方。特朗普试图做什么，这种对抗性举动的后果是什么？

特朗普正在向他的所谓“伙伴”施加压力，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的危机——利润危机。他试图通过推行“以邻为壑”的政策，让美国帝国主义再次变得有利可图，而资本家在危机时刻总是会采取这种政策。这充分说明了美国经济的现实，而美国经济本应是资本主义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东西。他这样做极具启发性。我们知道，从历史上看，关税战可能会演变成真正的战争。所以我们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尤其是与中国的关系。我认为特朗普这样做是出于一种弱势地位，他愿意牺牲所谓的盟友。但其实我们知道，资本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关于格陵兰岛——国际法、国家主权等问题似乎并不困扰特朗普。但这显然让欧盟和北约国家陷入困境，因为它们自己也干预了乌克兰。你认为特朗普会为了格陵兰岛的资源走多远，欧盟和北约又会如何回应？

这将削弱北约。特朗普的第一个总统任期有很多虚张声势的地方，很多时候都是威胁多于行动。因此，我们必须保持冷静，看看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但这确实具有潜在的破坏性。北约项目本身就有缺陷，这些是相互竞争的资本主义国家。随着苏联及其体制的崩溃，北约在帝国主义世界中的重要性越来越低。这是这一发展的必然结果。我们不应惊讶于特朗普再次要求北约成员国增加开支；这就是美国帝国主义的现状，它不再愿意补贴其盟友。这就是特朗普领导的这场运动的实质，它有效地削弱了北约，我们对此不应感到惋惜。你可以想象，所有盟友都在想：这真的是我们想要参与的吗？但鉴于欧洲资本主义内部的危机，他们只能与特朗普同流合污。欧洲资本主义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它的真实面目已经暴露无遗，特朗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抓住了盟友的弱点，愿意对他们施加压力。我们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悲剧时刻以及后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都看到了这样的教训。我认为，这代表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弱点，华盛顿的某个派别愿意牺牲其盟友。华盛顿内部对特朗普的行为毫无反对，他们只能在《华尔街日报》的社论页面上大喊大叫，但他们没有任何替代方案。

所有这些的核心问题始终是“我们该怎么办”。美国左翼对特朗普的反应如何，他们将集中精力在哪些活动上？国际左翼应该如何应对特朗普的无情威权主义？

目前，左翼如果仍然依附于民主党，那么他们就陷入了真正的危机。如果回顾特朗普的第一个总统任期，就职典礼的第二天，左翼就在华盛顿街头示威。那次示威到处都是，没有中心诉求，本质上是对选举结果的一种应激反应。当时，所有左翼人士都很容易感到愤怒。至少他们出来了，但这次却没有。这说明了左翼内部的危机，尤其是那些受民主党影响的左翼部分。特朗普再次当选的事实表明，左翼尚未认识到更根本的问题。部分原因是他们以一种或另一种方式信奉身份政治，而不是关注工人阶级。因此，他们陷入了一种瘫痪状态，希望重新审视之前的观点。这使得全国范围内的移民权利抗议活动变得更加重要。在我看来，这就是未来。

至于民主党，我迫不及待地希望它崩溃。它是独立工人阶级政治行动的主要障碍。在某个时刻，所有那些投票给特朗普的工人会意识到，他并不是解决他们诉求的答案。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是否有一个真正的工人阶级替代方案。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去建立这样一个替代方案。我们知道，当工人阶级感到幻灭时，历史会如何发展。他们会不仅在左翼，也会在右翼寻找解决方案。进步运动应该思考的是，如何构建一个独立的工人阶级政治视角。现实是，我看不到左翼有任何主要力量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积极的事情是工人阶级的工会努力、围绕合同的斗争，以及最近开市客工人的胜利。工人们正在战斗，他们仍然愿意走上街头。正是在这种现实的基础上，存在着替代方案的潜力。

记住，没有选举的赢家。近九千万潜在选民留在家中，没有投票。但在这其中，有很多工人正在战斗。工会问题本质上是政治问题，但大多数工人并不一定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不会得出自己行为的政治结论，因为他们需要通过斗争的经历来实现。通过试错，我们才会学到东西。政治上的清晰没有捷径。

进步人士面临的挑战之一是民主党试图再次吸引工人阶级的努力；这是我们必须要非常小心的。我不太乐观，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这种“虐待关系”始于20世纪30年代，当时工会领导层与民主党结合在一起。但从那以后，工会什么也没得到。现在，数百万工人已经说“不”了。这虽然不是一个充分条件，但却是工人阶级意识到我们没有自己的政党的必要条件。美国从未有过自己的工人阶级政党，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此有过解释，这与向上流动的可能性、美国梦有关；工人阶级内部的分裂，那些在美国出生和未在美国出生的人；以及种族问题有关。恩格斯还提到了选举制度，即赢者通吃制度，这使得第三党很难起步。其中一个条件已经结束：美国梦。这就是特朗普运动的实质。

那些曾两次投票给奥巴马的工人在2016年转而投票给特朗普，因为在民主党的八年执政期间，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希拉里甚至更糟，她是民主党所有问题的典型代表。哈里斯在许多方面是克林顿的延续。如今，民主党正在试图弄清楚该怎么做。最新的消息是，明尼苏达州农民劳动党（Minnesota Farmer Labour Party ）的负责人现在成为了民主党的负责人。他刚刚当选，这反映了民主党的历史，它在1944年收编了农民劳动党。在明尼苏达州，官方名称是“民主党农民劳动党”（Democratic Farmer Labour Party），这是民主党与农民劳动党之间的融合，而农民劳动党早已是一个衰落的力量，与欧洲的社会民主主义类似——它代表着选举中的幻觉等等。

任何自称为进步人士的人，现在重要的是加入并推动罢工，帮助工人思考阶级意识，而不仅仅是工会意识。我承认，我所坚持的视角对许多人来说很难看到。今天在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中，很少有人经历过工人阶级的运动，二战后，革命的主动权传到了殖民地世界。在我看来，那个时期的高潮是古巴革命，它正在努力挣扎。虽然你看不到某样东西，但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这就是现代科学。我们需要回顾历史的教训，看看工人阶级在过去做了什么。在美国，美国梦和二战后的经济繁荣是理解工人阶级动员结束的关键因素。另一个因素是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相关的民族主义。曾经流落街头的工人在战后实现了美国梦。但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原文链接：https://www.counterfire.org/article/voices-from-the-united-states-interview-with-august-nimtz/

访问者费兹·伊斯梅尔：在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任教，并积极参与英国大学与学院工会（UCU） 的活动。

被访者奥古斯特·尼姆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人文学院政治学与非裔美国人和非洲问题研究教授。主要从事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种族政治、阶级与伦理和非洲政治研究。代表作有《马克思主义vs.自由主义：比较时事政治分析》（Marxism versus Liberalism－Comparative Real-Time Political Analysis，2019），《选票，街道或两者兼而有之－从马克思和恩格斯到列宁和十月革命》（The Ballot or The Streets or Both? From Marx and Engels to Lenin and the October Revolution，2014），《马克思、托克维尔与美国的种族:“绝对民主”或“被玷污的共和国”》（ Marx, Tocqueville, and Race in America: The 'Absolute Democracy' or 'Defiled Republic', 2003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