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有時是因為我們懶惰地把人生當成賭博。

我很喜歡《傳道書》所寫的﹕「我又轉念：見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贏；力戰的未必得勝；智慧的未必得糧食；明哲的未必得資財；靈巧的未必得喜悅。所臨到眾人的是在乎當時的機會。原來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定期。魚被惡網圈住，鳥被網羅捉住，禍患忽然臨到的時候，世人陷在其中也是如此。」

這裏的經文說到一個人的成敗得失並不取決於自身的才能或努力，更關鍵性的因素是當刻的機會(Chance)。但命運是如此巧妙，作為人類的我們怎能掌握即將臨到我們生命中的際遇、機會，甚或是彩數呢﹖所以當我們生命途中即使盡力了仍有所失，大可以一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來安慰自己。

源於時機的失敗我們可以很瀟灑看待，我沒有比別人差啊﹗拍拍身上的塵土便重新上路。

但有種失敗來源是我最近晚上失眠看着窗外時反省下來的，方程式如下﹕

1. 擁有懶惰的基因，不喜歡計劃思考
2. 將人生大小決定當成賭博，等開獎
3. 當自己或別人稍為對自己行為感到懷疑時，浪漫化以合理自己的行為，自欺欺人
4. 不想承認自己輸了，便加碼投入自己錯了的方向，估計自己某天會贏很多
5. 愈輸愈多，才承認自己賭輸了，失敗了

我的爸爸便是一名賭徒，他一生人最愛的興趣便是賭馬。每逢賽馬日，他會一邊用馬報拍打梳化，一邊握起拳頭在電視機前面喊破喉嚨呼喊「快D﹗快D﹗」，但差不多每次都是以「唉也﹗」結尾。然後他便會垂頭耷耳地完成他當天生活需完成的事。

小時候至青少年期間我近乎憎恨爸爸賭馬的行為。我非常討厭看到那個為了賭馬而廢寢忘食、蓬頭垢面的樣子﹔害怕聽到因追着螢幕上的馬而發出吵鬧失控的叫聲，有的時候真會被嚇倒了﹔害怕接觸那因輸馬而失望的眼神。但我最恨的還是賭馬這活動佔據了我和爸爸的相處時光。爸爸週一至週六都上班，而惟一剩下的星期日就是賭馬。所以我回憶中都沒有和爸爸假日遊玩的時光。我總是哀求爸不要賭了，反正都是輸啊﹗爸總說這就是他人生惟一的興趣。所以到後來長大了，我也說服了自己這就是惟一可以令他快樂的事情，我渴求的親子時光不過是自私的想法。

雖然自己如此討厭賭馬的行為，但是原來這行為潛移默化影響着自己。爸爸喜歡不勞而獲的心態也塑造了我渴望懶惰，希望有天能靠彩數而成功的思想。

那個失眠的夜晚，我想起了很多過往的決定，我驚嚇地發現，我不就是一名賭徙嗎﹖

原來一直以來，我便有賭仔心態，我厭惡計劃，於是常懷着賭一鋪的心態，撞撞彩數。

以下的成功例子，讓我愈賭愈大，你可以說是「青春瘋狂」也可，對人生無傷大雅。

• 與朋友偷東西，超刺激勁興奮，從來沒有被抓個正着。
• 自己的書不見了，便偷隔離位的書，還裝着為朋友着緊擔心。
• 即興行夜山，完全不知要往哪裏走，只覺得很好玩。
• 黃色暴雨警報下還繼續出發行山，沒想甚麼，只覺得很好玩。
• 學了三兩下摩托車便騎上山，只是為了看到黃昏的日落。
• 不懂游泳卻跳入大海，最後要朋友來救命。
• 帶隊行山但沒有事先進行探路，將接近60人的隊伍中陷入危險﹔另外一次因同樣錯誤搞得有長者差點心藏病發。
• 帶隊參觀回程時因太累了沒有點好名上車，落車時卻發現原來有孩子未上車。
• 教多名小朋友煮食，牛油紙沒有預算好份量，一時三刻隨意找了極似牛油紙的紙代替並放入焗爐，焗爐竟然起火，說來也心有餘悸。

要說自己「睹博」的經歷，還有太多了﹔但是總的來說自己就是喜歡博一鋪，心中總會告訴自己﹕「不會那麼容易出事的。」而在我很小時候我就有種心態﹕「最多是死啊﹗」這就是賭徒自暴自棄的心態啊﹗

賭馬就是不去計劃，只是靠着當下相信運氣的感覺去買馬。買了那匹馬，便要盲目地喜歡及支持牠，因為馬票不能改了，我們要盡量樂觀等待那毫無把握的結果。曾經有研究指出，在賽馬日一天之中，當愈接近最後一場時，投注的金額就會愈大。贏大了的賭徒繼續冒險，希望利用「贏回來的錢」加倍下注﹔而輸了的賭徒則希望減少損失的痛苦，所以他們也加倍下注，博一博能否翻身。前者很大機連本帶利也輸了﹔而後者卻很大機會愈輸愈多，慘敗收場。

那晚我正在反省的一是段糾纏了八年的遠距離戀愛。

大學時我到了異地做一年義工，因為孤單，便很快跟當地的一個男生戀愛了。我們之間存在着很大差異，身邊的人也認為我們不可能一起的，更勸戒我快未沉船時好好分手。其實連我自己心中也是這樣想啊﹗我覺得當旅途結束時我們是必須分開的。

如果那時的自己夠理智分手，這場感情的賭博也蠻好玩的，我還賺得到段甜蜜的戀愛回憶。

但是我選擇賭博了，賭一賭我們的戀愛就是否如別人說的不堪，賭一賭自己不只是一個貪玩的人，我想向別人證明自己也是對愛情認真啊﹗

回來後，第一年我們的感情還是穩定的。我們爭取時間見面，去了不同地方旅行。但是一年後，我們的爭吵多了，有一次我們見面時，邊哭邊爭吵，他說﹕「我想我們的愛完了。」但那時因為真的好不捨得哦，我們又繼續一起了。

那時的問題開始浮現了，如果那時我夠堅定分開，即使有數道年輕時留下來淡淡的傷痕，我還是可以賺了不少青春的回憶。

後來，我轉了工作，並很快地和一個男生曖昧起來。我和這名男生糾纏了兩年多，最後我們在不愉快下結束了，他也從此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我很愛他，但是我沒有選擇他。我覺得我說不了分手的對白去傷害男友的心。我那時還很天真的想，如果我只是為了安穩而選擇這男生，那麼我永遠都看不起自己啊﹗那只是道德的枷鎖啊﹗而在後來，原來男友也喜歡上另一名女生，不過也在我的阻繞下而沒有開始。

這段複雜的日子纏繞了三年，我們仍偶爾見面，偶爾旅行，但我的心已載着另一個人，或許他也是吧。姑勿論我們會否和別人一起，但是我們的感情亮起這樣的紅燈不就是證明我們的感情存在很大的問題嗎﹖這三年我們的傷痕增瘡疤增多了，我們為了賭博，而將人生很多寶貴的事情押注了，包括時間、金錢、信仰、情緒、人生其他的閱歷，工作拼搏的機會、愛其他人的機會等。這段遠距離關係讓自己的生活變得畸型，即使感到很委屈，我還要賭下去。如果這時我們其中一方狠心退出，即使會哭得很慘，但最後我們必定會感謝對方讓自己重新的機會。

後來的兩年我都孤注一擲了，我們一起在外地置業，無論如何，我們要在一起。但是我心中一直對和他一起的未來存有很多的恐懼，我的不安一直也不能被安撫。終於我升職了，但我也辭職了，我們捱過疫情下沒法見面的兩年，我們終於在新居近距離戀愛了。我們計劃結婚，但是我卻步了。

細心計算一下，原來我們真實相處的日子，只不過是一年半，但我便決定把人生的終身幸福押上了。

我們一直以來存在的差異沒有收窄，更是愈拉愈大。

從前我很喜歡這異地，但是現在因為長大了，見聞多了，這地方只在我的回憶是美麗的。

我們有好幾次嘶心裂肺的爭吵，那些爭吵更讓我清醒地看見他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伴侶，我們根本是走向兩個方向的人，我們在一起不會是幸福的。

我以為我們終於在同一空間，我們便會很安穩快樂，但是關係的壓力把我們都壓得透不過氣，我們都因為這段感情憂鬱沉重起來。

八年來我們提過分開的理由及因素，一點都沒有因為時間而改變或消除。

肯認輸了嗎﹖其實八年來很多的機會給我去放手，我們也因此不會愈輸愈多。但我就是明知方向錯了，還是繼續行落下，博一博會否兜回對的路。我為甚麼失敗了，就是我迷路時，堅持相信自己的直覺，不肯冷靜思考或運用工具找對的目的地。或者我一直拿錯了地圖，如果我容讓自己清醒，就知道地圖錯了。

還有一個很誘人的陷阱，就是浪漫化思維。一路以來，也有超多人勸我分手啊﹗現在回想，我憑甚麼認為眾人皆醉我獨醒啊﹗哪來的自信心啊﹗但我腦海就是有些荒謬的金句支撐自己﹕「即使最後真的失敗了，我也至少試過啊，我無悔啊﹗」「我就要去試一試才知愛情能否結果啊。」「只要相信就能解決所有困難了啊﹗」其實這些思維不過是以一種懶惰的方式來逃避自已的恐懼。因為不想認真的花氣力處理問題，所以便假裝自己很勇敢。

我們快要迎來第八年的戀愛了，經歷了好幾場暴風雨，我們終於認真坦誠地討論離開這場賭博了。上帝啊，我真的很沮喪。我以為我們會贏，我以為我們會一次過將那些輸掉的傷心失意贏回來。我賭自己是一個大愛的人，我賭自己是一個不顧現實的人。但最後我只能承認人類的愛就是有所限制，當我終於赤裸地承受自己承受不了，承認自己失敗了，好像就沒有那麼累了，因為雙方就不用再痛苦掙扎，就是因為掙扎得很久，才抓到彼此滿身傷痕。

輸了八年的青春，分開後，下一步是如何﹖當晚上看着枕邊的他時，我還會有一絲賭徒的心態。或者我們真的會很幸福啊﹗但我真的要賭不去嗎﹖在我明知自己真的不幸福、不快樂，明知自己對這段感情不存盼望，為什麼我還要賭下去﹖

植劇場《荼蘼》有一句血深淋的人生台詞金句﹕「誰都只能在人生的考卷上，慌張地寫下那唯一的選擇。」的確人生有時候的狀況是如此啊，我們只有在後來才能知道那個選擇能否為我們獲取滿意的成績。但人生的決定其實不常像一份限時的考卷，我們可以在朦朧的前路中不斷地探索，不斷地調整自己的思維和決策，最重要的時不要過份堅持自己，不要因為執念而為自己的錯了的決定拚下去。

爸爸啊，我早已接受了那個喜歡賭馬的你，我已接受了寧願沉醉於刺激中也不願和我們溝通相處的事實。所以我早不再哀求不要賭了，在你賭馬時，我便從家中離開。我明白人生很難，與其面對現實，不如活在贏與輸的痴迷中，暫時逃離痛苦。你一定面對過很多挫敗，你才會很想一鋪翻身，但是真的，不甘心，能讓我們泥足深陷。我最想的，是我們都能在餘下的日子，盡力地活在清醒中，珍惜我們該珍惜的。

我們更需要賭的，是我們值得更好，我們不需自暴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