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家庭故事 D2:柏青哥和我渐渐远去的亲人
“柏青哥”来自日文パチンコ的音译,是日本流行的弹珠赌博机。很多人大概通过日本影视见过柏青哥的样子。我也许比同龄人要更早一些知道,因为小时候看过我的姑姥姥的一张照片,她坐在一台柏青哥前,双手合拢轻放双膝,玳瑁边的眼镜后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两道弯弯的小月亮。她穿着浅蓝的褂衫、嘴唇抹了特别鲜艳的红色,与她背后两排柏青哥发出的五颜六色灯光融为一体。妈妈告诉我那些闪亮的机器是柏青哥,从此我心目中的柏青哥就是姑姥姥幸福的笑容。
我的姑姥姥在我5、6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其实我没有真正见过她幸福的笑容,我也没有机会拜访她的柏青哥。
两年多前,Apple TV上线了一部叫《柏青哥 (Pachinko)》的韩剧,改编自韩裔美国作家李珉真的同名小说,引起了我的好奇。故事从日据朝鲜半岛时期开始,讲一家人从韩国移民到日本关东的故事。韩剧第一季并没有提到柏青哥,追完剧找来李珉真的小说,我才读出了我姑姥姥的故事,只不过她是从中国逃难去了关东。
我的外公只有一个亲妹妹,就是我姑姥姥,其实打小我一直叫她姑奶奶。中国战乱时,外公从南方小城逃难到了北方,而姑姥姥则远渡东洋,嫁给了我的姑姥爷,成了徐王氏。她和善慈一样落脚关东的大阪,善慈的遭遇可能姑姥姥也受过吧,幸运的是姑姥爷还算健康,他们养育了三男三女,在难波等地经营柏青哥等生意。
外公和姑姥姥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很深,所以她特别记挂在中国的哥哥和唯一的外甥女,我的妈妈。她也一直为这层海外关系在那个年代牵连外公和我的妈妈感到内疚。等到她再次踏足故土,已经是文革之后,她也人过花甲。那时,外公已经仙逝。满头斑白的善慈回到济州岛,望洋恸哭那一幕,或许在滚滚长江边上也曾上演过吧。
改革开放后,姑姥姥经常回国,当时百废待兴的中国急需外资重建经济,姑奶奶每次回国都是“外办”的座上宾。姑姥姥的六个子女在日本出生,只能说简单的中文,年纪越小的舅舅和姨妈中文水平越差。虽然姑奶奶也带他们一起回中国,但是他们的交流只能靠翻译或比划。在我5岁左右的时候,姑姥姥在日本摔了一跤,大舅打来越洋电话,让我妈妈去日本陪她。记得妈妈出发去上海坐飞机那一晚,我在爸爸的怀里,从家一路嚎啕大哭到火车站,我当时并没搞清楚状况,只是天生的一种分别焦虑。我的泪洒了一路,妈妈的泪咽到了心里。三个月后,她失去了最疼她的姑妈。
后来日本的舅舅、姨妈们也经常回中国。记得二舅跟我比划着说,他做的事情不好,总跟一些他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要我好好读书,不要像他那样。当时我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柏青哥就是赌博机,他不喜欢的人也许就是Yakuza吧。读了李珉真的小说,我才更能理解舅舅的心意了。
如今,语言和物理的距离把我和我的表哥表姐们分得更加遥远了。《柏青哥》的故事让我又想起了姑奶奶,我渐渐远去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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