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住壞空(下)
去完水源地的隔天,醒來後接到小巫婆的電話,說要幫我拍肖像。我一聽到她要幫我在生日月拍照,情緒一陣衝到喉頭跟鼻子上面來。
外婆走後我已經12個年頭沒有拍生日照了。從我出生開始,外婆都有一個習慣在我生日時,帶我去相館拍照留念,就是俗女養成記裡最後大家站或坐著的那種相片。我們家有整本整本的相簿,都是外婆拍的,還有每一年每個孩子都會有的生日這照片。
我的照片停在外婆生病前,準備搬來跟我們住時,她整理出一些她的舊衣服。她還在法租界念高中時候的旗袍,有一件特別好看。白色繡花針織勾的,不是緞面的,特別典雅。外婆會給我,是因為家裡所有小孩就我的身材最像她。她說她小時候也是這樣,家裡開糖廠,卻吃到要上大學都還是40公斤上下。
她是千金,天天跟她家老爺(她爸爸,我的阿祖)混洋茶,看阿祖做生意。她說她喝湯都不吃料,不知道我那麽愛喝湯是不是遺傳她。
她要去上大學就打仗了,我阿祖只好讓她跟著我外公,我外公是國民黨黨員。他們來到台灣後,外婆收起白色針織勾花的旗袍,也收起笑容。
那旗袍被我收著,打算結婚時穿。
在巫婆家,她忽然突然跟我說了很多她怎麼會開啟了更高等的靈的事。
我一直是相信的,因為認為一般人光是幫別人的忙,就夠累的,更何況是幫助別人的靈魂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我發現她這兩天長出很多白頭髮。
下雨之前她跟我說「佳桓我好像胃出血了…」我可能很早之前就把什麼放在妳那裡了。所以昨天晚上我爸爸來看我,雷聲大作…
天氣開始變暖之前有一天我在工作室打掃,看到地板上掉了一個小鳥髮圈。我不以為意,雖然我絕對不是那種在路上看到什麼就會揀起來當成自己的東西的人,但這個小鳥髮圈出現在我家的地板上,我想應該是我什麼時候買的忘記亂放,或是我妹妹的。我就綁在頭髮上了。
默默地綁著這個髮圈一陣子之後,直到上次去跑市集。小巫婆也來看我了,她忽然問我「佳桓這個髮圈是妳買的嗎?」我說不是,是我有天在家裡打掃工作室撿到的。
她跟我說那是她的髮圈,掉很久了,好像有一天是掉在從她家要前往鎮上的路…
我說這真的是我在家裡打掃,撿到的,可能我什麼時候買忘了,或是我妹妹的,然後我一邊要把她摘下來還給小巫婆。
我們交叉比對著撿到跟遺失的時間點,她還找到她從前跟小鳥髮圈的合照,我不懷疑那是她的髮圈,只是怎麼會從掉的路上來到我家的地板上,不得而知。
她說,沒關係沒關係,也許是她自己去找妳的。
半夢半醒
昨晚雷聲大作,不知道來看她的爸爸是生氣還是因為龍旺駕到,讓整個食水坑都在吞吐著巨大的水量。半夜只要打雷我就甦醒一下,恍惚之間看到幾張男人的臉,因為害怕就躲進被子的深處繼續入睡,夢裡好像變成身形嬌小不堪的動物,穿梭在水源地面上,佈滿姑婆芋跟蕨類植物的地衣中間。
我也怕雷聲,更怕男人的臉,閃電讓男人的臉更加清楚,藉著清楚的照明,我躲進更深一層的青苔與泥土之間,我變成一隻蚯蚓,柔軟而冰涼的可以鑽進土裡,沒有眼睛,涵水量極高的土壤層摩擦著我的皮膚,稀稀莎莎的。
冥冥之中自有法則,開啟了我跟水源地以及巫婆的連結。早上很早起床準備要上瑜伽課之前,小巫婆突然打了電話給我,她說:「妳只要記得,妳感到動亂的時候,就回到自己的中心,在沒有平靜下來之前,懷疑每一個叫妳要上車的人。」
今天練習的是陰瑜伽,也是老師帶的第一次練習,陰瑜伽反而不太需要看老師的動作,是要「聽」跟專注。停留在一個體式之中,要非常有意識的停留,僅僅只是:stay.
當我趴平在地面上的時候,感受到身體全身的冰冷,像昨日我們在水源地泡在河水裡一樣的溫度,伸長的體式時,意識隨著回到昨日的夢中,我又變成那隻沒有眼睛的,非常小的蚯蚓,鑽進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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