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丨第二日,掃墓
在我們家,女性很少被要求去掃墓,經常被長子和其他的兒子代表。我現在也不確定這是種長幼有序的禮儀,還是一種封建的思想糟粕。女性生理期也不能去掃墓,一種說法是因為墓地陰氣重,小孩和生理期女性去了對身體不好。另一種說法是女性生理期不乾淨,是對墓主人的不尊重。我不曉得台灣香港是怎樣的,但是對於女性生理期的封建迷信我是有所了解。之前在廣告公司做文案,給汽車廣告寫腳本,找代理公司拍攝。當時代理公司找了一個香港導演。導演的工作當然是非常重要,但是編劇或者腳本本身一定是一度創作的。這個導演就不會在片場聽女性說話,女性不能動攝影器材,不能坐蘋果箱,晦氣之類的話會一直在說。所以真的香港女性的社會地位如何呢,起碼在電影及廣告行業遠不如男性。
我姥爺,也就是外公已經去世一年半,這是我第一次去掃墓。開車帶著我大舅(姥爺的長子)、老舅和老舅媽(姥爺的小兒子和兒媳)、老姨夫(次女的老公)一起去掃墓,一共掃兩個墓,是太姥(姥爺的母親)和姥爺。(我是姥爺長女的女兒)太姥在沙海公墓,上面的照片和我印象中的太姥很像,看起來是個很溫順的老奶奶,實際則不然。太姥老家是在河北,她成長的年代缺糧少吃穿,她和第一任老公結婚,生了大老爺和二姥爺。大姥爺是國民黨軍官,跟著國民黨回台灣的時候失去了音信,不知道是去世了還是隱姓埋名。因為後來大陸和台灣的關係也在緊張中。二姥爺後來是闖關東一路來了東北遼寧阜新。第一個和太姥結婚的老公是開果子鋪的,家裡條件不錯,但是因為幫鄰居殺牛感染了牛溫,沒多久就去世了。太姥又和我的太姥爺結婚,生下了我大姑姥和我二姑姥,還有一對雙胞胎,是我姥爺和我四老爺,還有一個小兒子,出生後沒多久就餓死了。後來太姥爺去世,家裡很困難,大姥爺會打雙槍,國民黨抓壯丁就帶走了我大姥爺。二姑姥受不了家裡困難,逃走了加入了共產黨,後來當了軍醫,解放後定居在襄陽,也就是現在的襄樊,退休之後經營一個診所繼續為人民服務,後來去世了,葬在襄樊。二姑姥有一個兒子,現居廣州的小舅、開房車在大陸到處旅行的我大姨和在北京的老姨。因為當時遼寧阜新有煤礦資源,一家人就陸續定居在這邊,一直到去世。先過來的是二姥爺,在阜新平安礦找了工作,後來陸續把一家人接過來,當時我姥爺和四老爺還在上小學,上完中學後一家人在礦上上班,我姥爺是在海州礦。我姥姥和姥爺是在上班後結的婚。最開始我姥爺喜歡上了同班同學,但太姥嫌棄同學的母親是做居委會工作的,太犯口舌,就不同意婚事。我姥爺一直很晚才和我姥在一起。但是一起生活這麼多年,磕磕絆絆也陪伴到老。姥爺去世前就患有阿茲海默症,不記得事情,後來疫情期間得了癌症住院,恍惚之間想起我姥,懷疑我姥去世了,子女瞞著他不告訴他,又急又氣,每天摔東西。後來給我姥打了電話,還不相信,讓我姥說出自己的小名兒——這是只有他倆知道,子女都不知道的秘密,才相信我姥沒有去世,放了心。
自我有印象起,太姥一直和我姥爺、姥姥這一家人一起生活。當時住在一個叫西八坑的礦坑附近,是平房、大院子,養著羊和鴨子,院子裡有很多蔬菜。從家裡出門沒多遠就是個大水泡子,我經常在裡面捉蝌蚪。夏天的時候,我在院子裡跑走,當時的個子還沒有大白菜高,經常在菜地裡就不見人,我很喜歡這種和大人之間的捉迷藏,等著我姥找不到我,然後一直喊“吳楠,吳楠”的,然後我再冒出來。我記事起太姥已經很老了,九十歲,是個全家人仰望的老祖宗似的存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看太姥,人來人往,送很多吃的,我也能趁機改善伙食,有一天有人送來很大的仙桃,我自己一眼就相中了,但是仙桃在箱子上,我的個頭兒夠不到,就搬了小凳子站著夠,差點摔下去。被我太姥看見,就拿下來給我吃。當時不知道,但是沒多久發現我太姥對我是極好的,什麼東西只要我想要就給我吃,其他的小輩沒有這種待遇,他們對太姥的印象都是嚴肅、很兇、不講理的印象。給太姥掃墓時大舅說了很多希望太姥在另一邊過的好,想吃什麼買什麼的話。按照習俗,又在太姥墓兩側,旁邊的地方倒了酒,讓兩邊的人也讓著太姥,說的卻很有趣:你們也吃點喝點,別和我奶搶,我奶可不好惹,如果搶了挨揍別說我沒提醒。確實在舊社會,一個女人把這麼多孩子養大很辛苦很不容易。
我長大一點之後,每到放假就去姥姥家玩,有空的時候陪我姥種地,在坑裡撒苞米粒,幫著在院子裡摘蔬菜,黃瓜、茄子、豆角什麼的。沒空,也就是我放假時候的主要工作時陪已經退休的姥爺在礦區放羊。當時很多挖空了的礦上因為被廢棄,長了草。姥家有十幾只養,我最喜歡和姥爺放羊。吃完午飯,和姥爺還有一隻德國的黑背夠一起去放羊,一邊吹著礦區的風,一邊看羊群。姥爺拿著羊鞭,我和姥爺好像也沒有那麼多話說,我會拿著一個小錘子敲打礦區的石頭,捶打出一些人臉的樣子,再把小塊的煤精放上去,弄成眼睛和嘴。暑假是最好的季節,草叢裡很多螞蚱,我和姥爺捉很多,把他們穿在一根毛毛草上,每次放羊大概穿兩三根,好幾十只。回到家裡,把螞蚱們一個個摘下來,掐頭去尾摘翅膀,用鹽鹵上,交給我姥,最後炸出來,就是出奇的美味。後來姥家房子動遷,狗和羊也都賣了。搬了兩次家,最終和我家在一個小區,住了樓房,姥爺每天的運動就是去森林公園散步和打乒乓球。我上大學不在本地,畢業後又輾轉了杭州、北京和長春,回來次數不多。每次回來都和姥爺去森林公園散步、打乒乓球。我總想像別人家外孫女什麼的小輩一樣扶著姥爺,姥爺很“自強”,每次都把我的手甩開說“你別扶我,再把我扶跩了”。和姥爺一起打乒乓球也是他更厲害。後來姥爺生病,我因為疫情封控沒辦法回家,沒見到姥爺最後一面。但是當時心裡有感應,給我媽打電話,問姥爺是不是去世了,因為那天晚上做了夢。其實當時,正是姥爺出殯的時候。不過也好,在我所有的印象中姥爺都是身體特別健康,偶爾還有些幽默。姥爺去世之後我夢見過他一次,他來我家以前的那個平房,我回家打開門的時候正好看見他。我假裝不認識他,跟他說“我認識一個人,我姥爺,和你長得特別像,等他來了我介紹你倆認識。”可能是因為也回扣了姥爺和四姥爺是雙胞胎的梗吧。
我們家這邊掃墓的習俗是先去墓碑上供果、點香、說一些溝通和祝福,大舅會讓太姥和姥爺保佑家人,我想著大家其實可以自己努力,他們倆自己過好比較重要。墓碑之後是到統一的地方燒紙,有十二生肖,給去世的人在對應的生肖處燒各種紙錢,有金磚、錢票,還有衣服房子不一而足。回來路上我和家人聊起來,其實掃墓主要也是寄託在世的人對親人的思念,說說話,回憶與親人相處的時光,激勵自己,畢竟人生也都是這樣代代相傳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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