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乌有律师故事集 | 01 入行

2019年春，小赵离法硕毕业还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才开始找工作。

进法检，需要在规定时间报名参考。去年的报名小赵已经错过，今年的又要八月才能报。对她来说最容易马上找到的工作，是律师——既不需要考试，又不需要政审。小赵海投近一个月，大多数石沉大海，偶有几份offer也让小赵颇感犹疑，便找到本科室友小王。小王本科毕业后没读研，直接做了律师，现已执业两年。

小王说，你现在有啥进展？

小赵说，也没什么进展。

小王说，几个offer了，说来听听？

小赵说，嗯，是这样的——

offer1，来自某亚太第一大所在重庆新设的分所。

律所在江北嘴那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小赵去面试时从轻轨出来穿过一条条荒无人烟的马路，路过一个个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进入富丽堂皇的写字楼，在大厅找身着紫色制服、面戴职业妆容的前台登记后，由律所的人下来刷卡领人上楼。律所的人，西装革履，戴着职业假笑将小赵带至楼上会客室。

会客室已有近十位应聘者等候在此，面孔年轻生涩，互相一问，皆是没什么经验的应届生。小赵此前一直准备读博，法硕三年实习经验微薄，但在其中已算履历突出者。

面试由HR进行，无任何专业考察，在例行公事的简短寒暄和律所情况介绍后，HR告知了这份工作的实际情况：作为跑外勤的律师助理，工作的核心职责是给律所开拓案源，每月至少需开拓4个案子，每月基本工资两千，每少拉一个案子扣五百元，工作满半年之后才能在律所挂实习律师证。

小王说，这offer不行，坑死你没商量！把你当驴使呢，还扣钱，你有那么多案源还犯得着给他打工，你就是做穿穿儿都可以拿20%的案源介绍费好吧。

小赵说，穿穿儿是什么？

小王说，这你都不晓得，穿穿儿就是律师行业里头专门去拉业务的，穿针搭线的。一般哎，每个案子，穿穿儿可以拿律师费20%的案源介绍费。所以说你要是自己一个月都跑得出来四个案子，你还挣他个屁的两千块钱，自己专职搞穿穿儿算了。业绩不达标一个扣五百，想得出来！还不给挂证？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小赵不响。

小王说，还有没得？

小赵说，嗯，有——

offer2，来自重庆本土某专做交通事故的所。

律所在红旗河沟那个车水马龙的地儿。律所环境和亚太第一大所相比，磕碜不少，来面试的人也少了一半。

这家律所面试也由HR进行，同样不进行任何专业考察。HR介绍，实习律师要先在市场部跑业务，也就是去骨科医院这些地方以小组为单位拉案源，收入全靠业绩；如果业绩稳定，业务能力好，半年后可申请转为内勤。和亚太第一大所相比的优点是，进所后就可以挂证，基本工资二千三，实习期满升为三千。

小王说，一样的套路，一样的坑，给你挂证还成优点了？这不是实习律师最基本的要求吗？

小赵不响。

小王说，而且明显是话里有话你晓得吧——如果业绩稳定可以申请——那你业绩要是不稳定呢？那申请要是不通过呢？实习期就一直拉案源呗，能学到个啥？还小组为单位，晓得那是啥意思吗？就是不得让你摸鱼。

小赵不响。

小王说，还有没得？

小赵说，嗯——

offer3，来自重庆本土某新成立的小所。

律所在石马立交那个雁过拔毛的地儿。律所又新又小，官网上只有主任的大头贴，没有任何其他团队成员信息。小赵去所里面试那天，除了律所主任和前台，连个鬼影都没见着。面试是和主任聊，倒是省却了HR的步骤。

律所主任和另外两家律所的HR一样，没有进行任何专业考察，直接介绍工作情况：可以挂证，基本工资两千，专职外派值班，周末也要值班。在面试期间，律所主任屡次要小赵跟家里沟通好，要爸妈多给点物质支持。

小王笑了，说，这就是专门招来去给顾问单位坐班的，放养在外边，倒是不用拉案源了，但也学不到东西，离律师核心业务远得很。而且你不是才跟屋头过裂了嘛，读博的学费都不给你付了，你怎么找屋头人要啥子物质支持。

小赵说，是啊，要不是跟妈老汉闹成这样，我也不至于现在着急忙慌找工作。结果找个工作，老板还喊我找屋头要钱，真是遇得到。

小王说，你还有offer没有？

offer4，来自重庆本土某中小所

这是一份小赵自己已经拒绝掉的offer。

一位男律师打电话称收到小赵的简历，很有兴趣一起合作，想“共同干一番大事业”，但在见面详谈之前，首先要小赵发两张近期生活照来，并打探了小赵身高多少，三围几许，酒量如何。

小王说，这是把你当下酒菜了。

小赵说，其他就没了，投了简历杳无音讯。读研的时候一心搞学术，发那么多期刊，现在都是一堆废纸，屁用没有。

小王说，谁让你简历写那些了，当然没用了，搞学术和搞实践完全两回事。

小赵说，那我就真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小王说，你以为实习律师是啥高端工作？不过是带证打杂而已，哪里需要啥子拿得出手的东西。简历就是要投其所好，让合伙人一眼看过去觉得你还行，能用用，就可以了。你写一堆发表论文的经历，跟实习律师需要体现的工作能力半毛钱关系没有，除非那合伙人正好有写文章的需求，不然谁鸟你。

小赵说，那，麻烦王主任帮我改改简历嘛~

小王说，哪个哎？

小赵说，王主任啊，王主任，我最亲爱的王主任啊我求求你了~

小王说，可以可以，好说好说，说改就改，王主任可是行动力很强的。

小王掏出随身背着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小赵发来的简历说，且看王主任的鬼斧神工之力——

小赵看后，笑笑说，这人是我吗？

小王说，是你呀，这不，大写两个字——小赵！

小赵说，你写的这两段实习经历，我有是有的，但是吧，一是实习时间不对，没你写的这么长，二是工作内容也没你写的那么高大上，那么丰富。说实话，什么法律备忘录、律师函，你要我现场写，我肯定是写不出来的。万一要我……

小王说，哎你不要太老实，简历重在包装！三分实力七分装，律师的精髓就是装！你不会装，就算做了律师，当事人都不鸟你。

小赵不响。

小王说，我这只是初步给你改改，你还要再优化的。你不要再海投了，要有的放矢，晓得吧。比如你学刑法的，如果去做刑案，是有优势的。你可以去找找刑事团队，看有没有招人的，针对他们的招聘要求来改简历，把你的亮点结合招聘要求体现出来，让合伙人一眼看去——这就是我要的人呀，完美契合我的需求呀！这不招你招谁呀？最后，你还要熟悉一下简历内容，自己扩充一下，夯实一下，注意细节，别问到你吧一问三不知就露馅儿了。

小赵说，那要入职了让我干这些，我都不会啊。

小王摆摆手，说，你先把自己搞进去，进去了自然就会了。

两周后，小赵拿到offer5——来自某连锁律所在重庆新设的分所，团队合伙人张主任主做刑案，提供的待遇是月薪两千，不交社保，可以挂证，全程参与办理案件，张主任保证亲自带，手把手教。

小王说，终于有个正常点的offer，但你可以再做下尽调，毕竟律所是新设的，我打听了一圈，谁也不清楚张主任的底细，万一团队不靠谱呢。而且研究生月薪两千还是低了点，你可以再找找看。

小赵说，算了，积蓄都快花光了，妈老汉也不给生活费了，没得个工作，心里头不踏实。

小王说，骑驴找马也行，进去了觉得待遇不好，你再找嘛，有了其他offer，可以跳槽，也可以跟老板谈涨薪。

小赵说，要得。

就此，小赵算是入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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