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iful

2021 年 10 月 16 日

媽媽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她輕輕地喊著父親的名字，要他安心、我會照顧媽媽和貓咪（為什麼連貓咪也算？），我已經不記得上次媽媽這麼輕聲細語跟父親說話是什麼時候，畢竟重聽的父親需要高分貝才能聽到，但是在最後的最後，那個輕聲細語的說話，竟比起所有的言語還要更重擊在我胸口。時間是上午10:22，我的父親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那是去年的今天。

那天，在醫院照顧父親一整晚的媽媽，在一早天剛亮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要我趕快去醫院。

父親的生命可能就在這天走到終點。

我從當時的男伴床邊離開，雖然還想在他面前強裝鎮定，但是臨走前他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原來還有一個人體會到我有多驚慌，即使在這之前已經發過幾次病危通知，但是從來沒有一次讓我真的感到驚慌，只有這次。

最後這一個月，父親醒來的時間很少，完全無法自主行動、言語，需要靠我們幫他翻身、抽痰，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他還能不能認出媽媽和我。

我幫他換了單人病房，有安靜的獨立空間，可以聽聽詩歌、看看窗外，天空中有時候會有鳥飛過，對於喜愛動物的父親來說，應該是很有趣的事情；在父親還有意識的時候舉辦了生前告別，希望讓他知道在離世之前，還有很多人愛他、關心他，至少面臨死亡的恐懼時，希望讓他內心稍微得到一些安慰。

上午10:00，我們坐在他的病床邊，靜靜地看著生理監視器上數字的跳動，小阿姨夫妻和表哥陪著我們，這時候我突然羨慕起有兄弟姐妹的人，這幾年當媽媽辛苦的時候，都還有她的親姐妹陪伴訴苦，有人陪她一起面對承擔，或是可以聽她抱怨。

而我，只有我自己。

病房裡面很安靜，每一個人都試圖假裝正常，來掩蓋自己內心的不安。

父親離開的那一刻，並沒有像電視劇演得那麼誇張，生理監視器的數字就只是瞬秒歸零、折線圖也不再有起伏，沒有那個誇張的「嗶～～～」聲長音，我們也沒有那麼迅速反應，在還沒有真的意識到狀況、來不及哭喊之前，醫生和護理師就進來了。

媽媽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她輕輕地喊著父親的名字，要他安心、我會照顧媽媽和貓咪（為什麼連貓咪也算？），我已經不記得上次媽媽這麼輕聲細語跟父親說話是什麼時候，畢竟重聽的父親需要高分貝才能聽到，但是在最後的最後，那個輕聲細語的說話，竟比起所有的言語還要更重擊在我胸口。

時間是上午10:22，我的父親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那是去年的今天。

那一天我沒有哭。

我快速通知牧師、師母還有殯葬業者，在病房裡面簡單禱告之後，幫父親換下病人服、穿上我們準備的寬鬆衣物，跟醫院結清帳務、申請15份死亡證明（陸陸續續真的會用到這麼多），離開病房之後會先送到地下室的殯儀館，因為父親早為自己買好生前契約，所以我們婉拒醫院的殯葬服務，選擇第二殯儀館舉辦告別式，雖然比較遠但是因為本身就有火葬場，所以儀式結束之後可以直接火化。

我很快跟殯葬業者洽談，選定遺照、決定告別式日期、確認座位數、現場擺設的元素、骨灰罈的顏色和要刻上的字，要安排多少工作人員，還要提供什麼餐點。

紀念影片是我自己剪的，大量放上父親多年來在教會、看守所和監獄傳教的紀錄，那是父親最自豪的人生經歷，也保留父親生前頑皮的性格，儘量在影片中加上一些俏皮的元素。

告別式當天，我穿著端莊的黑洋裝、黑色絲襪和10公分黑色尖頭高跟鞋，這是父親心目中好女生的樣子。前往火葬場的時候，我捧著父親的遺照，陪父親走完在人世間最後一段路，父親曾說過我踩著高跟鞋的樣子很瘦很好看，我想那是因為小時候的模特兒訓練（幹嘛？160cm也是可以當平面模特兒的），我用上全身的力氣，抬頭挺胸走出女王氣勢，要讓父親最後還能看到，他唯一的女兒活得多麽漂亮，因為那天我太漂亮了，無論如何不能失態。

所以那一天我也沒有哭。

倒是來參加的親友們，幾乎每一個都從頭哭到尾。

父親生前的遺願是要回到高雄老家，我們請堂哥協助在高雄找塔位；殯葬業者告知，捧著骨灰罈搭乘高鐵可能從此被列為拒絕往來戶，所以入塔那天一早，殯葬業者開車從家裡接我和父親出發，一路驅車南下到高雄完成入塔儀式。

那一天我還是沒有哭。

在那些會被看到的時間點，我一次都沒有哭過，如果我知道在這之後，我獨處時為父親流的眼淚，比我這輩子所流的眼淚都還要多，我倒是希望我在這些日子就哭完。

媽媽回台東定居之後，我退掉原本在三重的租屋之後，獨自一人在台北市中心租房子，但我還保留原本家裡的市話，這一年之間接到過不少電話，都是打來問候父親的，對於沒有通知到這些關心父親的人，我應該感到抱歉卻一點也不，畢竟我才是真的失去的那個人。

而我，只有我自己，還是會繼續漂亮地活下去，希望未來在我離世的那一刻，我還是像現在一樣漂亮且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