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的声音

清迈是一个声音层次很丰富的城市。

相对于曼谷而言，它几乎算得上安静，虽然这里的主要交通工具仍然是摩托，分贝极高又难以忽视。但除了上下班高峰期外，古城的日常都被宁静氛围所笼罩，太阳从墙的一边升起来，又从另一端落下去，仅此而已。

越是这般的安静，声音越被清晰呈现。

午后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构成了我坐在阳台阅读和写作时重要的背景音。慵懒的下午，鸽子们并不愿意长距离飞行，只愿在十米之内的间隙里挪动自己。起飞和降落的瞬间，它们急促地用力挥动翅膀，随着双脚落定，“咕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

红耳鹎也是这里的音效主力军，因为有着与四川菜鸟白头鹎相似的声调音色，很快就能被放置进“听音辨鸟”库里。同样是东南亚常见鹎，黄绿鹎的叫声就要复杂许多，咕噜咕噜的声音含在喉里，和树间快速爬行的白背松鼠混作一团。

噪鹃无论在何地都是直白的，只是它站在窗外叫半个小时，也没法在望远镜里被看到，这是另种难以捉摸的神秘。而家八哥，从不羞于炫技，但凡是复杂丰富的口技，它都能来上一段，“啊，果然又是它”每当你以为自己听到了新的鸣唱，满怀期待地抬头时，总能撞上它的狡黠目光在标志性金黄眼周间闪烁。

从午后的小巷经过，能采集到更多声音：

比如风铃。干爽的风从喜马拉雅山间倾泻而下，穿过河间山谷，抵达古城，顺势抚过悬挂在门口窗外的各式风铃：铁片、贝壳、青铜、塑料，很快地来，又很快地走，“丁零当啷”的悦耳动听像浪花一股股卷起落下；

不同形状的语言滑过耳膜，伴随着说话者的表情，像快速切换的电视频道，你还没来得及辨识信息，已经蒸发在太阳底下；

每条巷子里总有一两只活跃的小狗，热衷于与人互动。有意或无意的目光相接，都会拨开它们热闹的开关，短促高昂地表达一番，掀起些许波澜，随后戛然而止，直到下一次对视。

当你在此生活一段时间，声音就会裹着气味出现。

家庭洗衣店里，人们在交谈、烹饪、听广播、看电视，衣物被捞起来快速抖动发出“唰唰”声，干净的味道快速在阳光里扩散开来，每个路过的人都有幸带走几分；

自助洗衣房则安静许多，等待者们通常只是坐着，捧着书或戴着耳机，或是在洗衣程序结束前几分钟踩点到达，盯着倒计时出神，织物烘干的气息从狭小舱口挪到收纳袋，要等到再次被铺展开后，才得以释放。

如果碰上饭点，那就更了不得啦，丁零当啷的锅碗瓢盆喧嚣嘈杂，各种味道由热气托着便溢了出来。

泰北本地的特色鸡蛋面在沸水里滚几圈，由竹篓快速捞起，在空中翻腾几周落入碗里，豆芽、花生、鱼丸、海米、咖喱（有时是冬阴功）同时跟上，复杂的香味随着塑料碗敲打桌面的响声涌进大脑，还来不及思考，手里的筷子已经领先一步行动起来。

如果你逛过塔佩门周末市集，就会知道，市集整体呈“丰”字形分布，除了占据主干道的民俗礼物贩卖以外，寺庙Wat Phan On的空地也会被用于摊位布置。

跟随人群流入寺庙侧门，朝拜的信徒，忙碌的摊贩和悠闲的游客各自为营，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声音，梵钟被撞击的同时，泰北香肠sai ua在炭炉上滋滋作响，虔诚磬音混杂着心满意足的咀嚼声随意飘荡，丝毫不相冲突。

在清迈的日子，我几乎不使用耳机，极少主动听音乐和播客，不需要音符配合才能读书写字，原来自然地接受声音而不被打扰的生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