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三月七号梦
“要是你是个男孩儿,你一定叫赫尔曼。”
尽管我的左肩和左肩胛骨还在火急火燎地酸痛着,但梦里还能嚼着深爱的作家写的句子,我仍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习惯地用背手观音姿势让酸痛不再扰我清梦。
不料一翻身,我便一屁股坐在了一张四方麻将桌前,阳台照进来的那截阳光都像是特意磨旧过,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复古的泛黄滤镜。电风扇吱吱摇头,地板瓷砖黏黏糊糊——现在正处溽暑,是我的亚热带季风童年。桌边其他六只手正搓着凌乱的麻将,手的主人们粤语操得利落爽脆,和着麻将洗在一起击荡得琳琅作响。
“你知道吗,我刚读完了《德米安》,写得真的有够疯狂!”我不抬头看任何人的脸,却仍想讨论书。
只有坐我左边的男人善良地应和着:“是呀!够疯狂!”下一句又立马不耐烦地催着下家出牌。我余光瞥见他穿了条干净的白色背心,背脊轻松微弓着,像极了个随随便便的老登。下身的长裤却又正正经经的,看起来清凉舒适。他的粤语卜卜脆,声线和气息操持得那般合适,都在表明他年华正茂。这身随意的打扮,不算老登,算个阿飞。
“他这样写,根本不会有人相信!除了那些个出世者、修行者们!”我喃喃呓语好像只说给自己听。
真不知什么时候我面前立了一排整齐的麻将,它们一只只白白胖胖像绿背白肚的小麻雀昂首挺胸,要我看清它们白白的肚皮上纹着的是圆还是方。
穿背心的男人食烟,烟雾缱绻,只缭绕着他自己。
“在我看来,如果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想要一样东西,最后却没有得到,这才叫做离奇!如果一个人做事情不跟着他的直觉走,反而痴迷于理智和理性,那才是颠倒!如果你正在想念一个人,对方却感应不到,那才是不可思议!”他一开口,烟雾更胜,袅袅纤纤,濛得他更具迷离色彩。粤语音节和他的麻将碰得琤琤作响,相衬到极。
如此真知灼见!我吃惊地抬头望他——果然是一张年青正茂的脸。肤色半锈,但面庞光洁,朗澈平滑。脸盘子伶润得能出演我心中的贾宝玉——面如满月,眼若秋水。眉骨是缓山,侧颜却显他的鼻尖拔俏。一张脸上有山又有水,如此景致,怎么也看不够!他的头发算不上出奇浓厚,却漆黑晶亮,中短发蘸过发胶再细心全梳到脑后,俨然旧时代的贵公子模样。我是什么运气能让这般才貌的男子以便衣相见,且和我坐在一起打麻将——然而我从未碰过牌,也根本不会打麻将。
猛然间我认出他来,脑海里拙劣地仿写了宝玉初见黛玉那番话——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
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冲口而出:“在xx年的四月一号,你千万不要去xx地!因为你会…...”
他手掌里还握住一只白胖麻雀,和我说话却是一改絮烦的催牌腔,变得又柔又软:“没关系的,这是我要执行的‘任务’。”
我从未出过牌,他却也从未催过我。我何以令他这般温柔以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来自未来,知道我知悉他的命运走向,知道我仍过于认同自己的人类身份,把生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他深谙我——人类——的劣根性。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哎呀不玩了,好无聊!”他对着桌边其他两个女人嬉笑道,把他的麻雀们几只几只地轻巧推倒,食糊。桌上又炒开了粤语,一个语气助词撞一只麻雀,撞到三人都笑成了麻雀。他嘴唇又叼上一支新烟燃上。
“我要走了!”他眉开眼笑在弥雾之中,起身随心披了一件蓝白条纹相间的衬衫,领子不折下,也不扭纽扣,就这么敞开着穿。看起来他乐于做一个阿飞。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万念俱灰。
“没关系的,这是我的命运。”阳台的微风吹拂着他衬衫衣角翩翩然。新烟想要燃尽。
他尚未淡出我的视线,我就又翻了一个身,胯下是一只在丛林里奔跑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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