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歌手 (1)，那一頓三小時的意大利餐

我以前教大學時有個女學生，中文名叫陳潔儀，我就說，你媽一定很喜歡陳潔儀的了。她馬上有點他鄉遇故知的激動說，哇，我媽以前跟我說過，她很喜歡聽陳潔儀的歌，所以把我取名陳潔儀啊。

我當然沒告訴她和伯母(也沒有機會與她母親見面)，我見過陳潔儀，而且訪問過她 ，那時她剛出道，沒有多少人認識她。

訪問前，必定會收到宣傳公司傳真來的藝人履歷的。第一條就寫她在女皇御前獻唱《西貢小姐》選曲(奇怪現在維基的資料跟我當年的印象不一樣)，好像還是第一位華人有這榮譽。唱家班出身，非常學院派，但她卻加入娛樂圈，唱起流行曲來。為了工作，馬上去掏腰包，找找她的CD，聽聽她唱的歌，那時互聯網還沒普及，當然也沒有Youtube，我也不會用電腦，寫稿是真的寫稿，字都是用筆寫在原稿紙上的。

見面約在某酒店大堂，我是習慣的早到十五分鐘，攝影師也來了，在做準備。印象中，她沒有遲到，穿得很齊整，好像是白襯衫牛仔褲，化妝有點濃，睫毛上下擺動得有點像芭蕉扇，聲音很甜，說話時很有禮貌。她提議去意大利餐廳，坐下來慢慢聊。她身邊的助手還是經理人還是宣傳人員，馬上皺了一下眉頭，說沒這個預算。我也沒有這個預算。大家一下子呆在那兒。但是，她卻堅持，有氣氛下才能暢談。

最後，那宣傳人員首肯了，大家就去了附近一家意大利餐廳。一坐下，她就認真的拿起餐牌點起菜來，我還是第一次上如此高級的餐廳吃飯，餐牌上寫的菜我全都不會唸。她問我要吃什麼，我好像點了沙律，因為最便宜。

我是來做訪問的，總不能一味的吃，於是就問起她問題來。她聽了每條問題，都很認真的思考一陣，然後再慢慢地回答。那時我見過的藝人不算多，我的工作本來就不是接觸藝人的，但因為我是公司裡頭唯一能說流利國語的，所以舉凡國語藝人、文化人的訪問，都會擲給我做。她真的比較特別，就是特別認真，我也要將她每句話認真思考一番，才明白她要表達什麼。她，就像另一個星球來的，本來說另一種語言，忽然要融入我們地球人的社會，於是試圖用我們的語言去解釋她的世界。她每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想，這自信的外星女孩如何在娛樂圈混啊。

那頓餐結果吃了三個多小時，破了我訪問的記錄。但這個訪問不是放封面的，我還要回去寫稿。稿子後來出來是什麼樣子我也忘了，反正對藝人來說也不重要吧。

我只記得吃到最後，她忽然問我今年幾歲。我有點吃驚，反問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她用那晶瑩透徹的眼睛望住我，有點疑惑的說，我覺得你好像剛剛高中畢業。我哈哈地笑了出來，心想是我的問題問得太幼稚嗎。我認真的跟她說，我大學畢業多年，比你年紀還要大啊。她有點不相信的再瞧着我，搖了搖頭說，不，你的眼神，你的一舉一動，一點也不像你的年紀，她好像有點羨慕的說，眼神是騙不到人的，你有一顆很年輕的心。

那還是頭一遭有人這樣形容我的眼神。那時聽了，其實是有點不太高興的，工作多年，都幾十歲的人了，還年輕的心，好像在說我人很幼稚一樣。

其實她是對的，只是當年我沒承認，真的很對不起。我從高中開始，就沒長大過，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