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月色】關於穿著打扮這件事

何補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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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和學弟,欠學妹一個道歉。本篇就算是道歉文吧!

  關於穿著打扮這件事,有一件往事一直在我的腦海裡。1990年,我還在讀台大的那個時代,總區的學生穿著還是很樸素的(法、商學院那時還在徐州路,比較有打扮),大部分都是T恤、牛仔褲、運動褲加球鞋,想要看一個穿裙子的女生都不多,更何況化粧啊,戴耳環什麼的。尤其是工學院,更是連女生都沒幾個,穿著之隨便恐怕是今天的學生難以想像。

  以我為例吧!常常是一件正常的T恤穿到有荷葉邊(領口沒有彈性而皺皺的),再穿到變蕾絲邊(領口洗爛了有毛邊),我還是照穿不誤。而比我更不修邊幅的,大有人在,尤其是住宿舍的外地同學,常常課上了十分鐘,才看到他們很顯然臉也沒洗、頭也沒梳,腳蹬塑膠拖鞋,揹個爛書包,左手一包蛋餅,右手一杯奶茶,半彎著腰從後門溜進教室,找了個座位,拿出課本,一邊上課一邊就吃起早餐。教授多半不以為杵,同學也見怪不怪。

  猶記我大二那年,全年度只理了三次或四次頭髮,都是在台大小小福的理髮部解決,一次一百,全年只花三百或四百。每次我都理的很短,然後留到很長。不過沒有到長髮披肩的程度。

  那個時候的社會,大概對男性(或者說大學男生)還有某種刻板印象,如果太注重儀容打扮,要嘛是乖乖牌長不大,要嘛是娘娘腔,或者就是只知外表、內涵膚淺的沒用傢伙吧!

  我讀大學的時候不太安份,不讀教科書,只讀閒書,尤其是文史哲,幾乎無所不讀。常常附庸風雅的在台大老總圖的圖書室內,借一些上面蓋著「台北帝國大學」藏書章,已經被蛀蟲從書皮蛀到書底的老書。

  那個時候,台大總圖的借書還沒有電子化,每本書後面會有一張借書卡,我就喜歡借那種從來沒人借過,借書卡是泛黃空白的;或者是借書卡的上一次借閱時間是三、四十年前的那種書。為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當成是一種自我挑戰的遊戲。

  有一次,我找到德國法學家耶林所著,德文原版的《法律鬥爭論》。台北帝國大學時代的藏書,精裝版。以我當時的程度(現在程度更差),別說這本書的德文內容我完全看不懂,就連字母是那一個我也認不太出來,因為那是將近100年前的花體印刷。從標題到內文都是花體,完全是一本天書啊!

  我只是覺得,身為一個有自覺、有反骨,以知識分子自許的台大學生,就應該把時間花在這種東西上吧!

  某一天,在台大校門口前的某棵椰子樹下,看到一個電機系的學弟和一個外文系的學妹在鬥嘴。他們見我經過,把學長我老人家攔下來評評理。

學妹問道:「你覺得穿衣服打扮重不重要?」

我想也不想就回答:「穿衣服舒服就好,打扮當然是不重要!」

學弟說:「看吧!」

只見學妹哼了一聲,說道:「又是個物質主義者!」

  聽聞這個評語我嚇了一跳,想想自己花了這麼多生命在追求精神生活,這麼樣不重視外表這種物質上的東西,花錢買的都是書、古典音樂的CD和門票,而不是衣服和鞋子,這樣的我,怎麼會是一個「物質主義者」呢?

  於是我很不可置信的對那個學妹提出了這個疑問,她說:「穿衣服只求舒適,只有求功能性的需求,完全不在意美觀這種精神性的東西,當然是物質主義者啊!」

  我一聽,心下大是不平,但是一時之間,想不到如何反駁。只好和學弟二人湊到一塊說:女生就是女生,想買衣服還藉口那麼多......把學妹給氣跑了。

  經過多年之後,我不得不承認,學妹說的有道理。

  我的半生,可以作為中華民國美學教育完全失敗的證據。我要花很多時間,去彌補生活美感的不足,常常還事半功倍,甚至適得其反。我們的建築、都市景觀、公共空間、路人、用品、街景等等的「俗」和「醜」,可以說是我們這一代人(還有上一代人)的業障。

  業障真的很重。

  養兒育女後,我便發現,就算我有錢,我也買不到漂亮的學校制服給小孩穿。學校的制服就是這麼醜,質料、設計就是這麼差。和日本、韓國的學生制服一比,那是個天壤之別。台灣的人均所得已經超韓趕日,我們的社會風氣如此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鳯,卻沒有家長組織會為了學校制服太醜這件事,向教育當局提出抗議。

  因為,講究「美」對台灣公眾來說,真的不是重要的事情。

  監察委員田秋堇,她的父親田朝明醫師是白色恐怖時代的不合作運動反抗者及人道救援者,她的母親田孟淑,人稱「田媽媽」、「民主媽媽」,時常出現在當年的黨外抗議場合,站在第一線與警察對罵,老一點的人可能就認得她。他們的愛情故事曾經被拍成紀錄片《牽阮的手》,片子有點拖沓,不過還是蠻感人。

  田秋堇說,她小時候,爸爸不讓她接受國民黨的洗腦教育,不給她上學。學校老師上門說,小孩一定要上學,這是義務教育,不上學是違法的。後來田秋堇去上學,田朝明堅持女兒要穿由他本人設計的制服,因為學校制服真的太醜了,他無法忍受這種「國民黨美學」污染他的女兒。學校在這件事情上倒是讓步了。

  於是乎,田秋堇自小穿著水手服,獨自一人生活在一群身穿很醜制服的同學中,壓力山大。她說,她小時候真的恨死與眾不同這件事了。

  田秋堇委員我見過幾次本人的樣子,是穿著非常樸素的中年婦女。老實說,看不太出來爸爸牌水手服發揮的效果。

  大概,美學一事,有個人的部分,也有群體的部分。身在其中,獨美不易,也沒有用。

  拉雜寫來,到今天還是一個沒救的結果。但下一代已經比我們好很多,實為可喜也。

  總之,我和學弟,欠學妹一個道歉。本篇就算是道歉文吧!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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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補齋竊思平生所學,何補於國計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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