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逢。在看完《1984》之後

「老大哥在注視著你。」到處都是這張海報。圖像經過刻意設計，讓海報上的雙眼視線跟著觀看者移動，無論從什麼位置看到它，這張寬一公尺的大臉都看著你。

「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這是黨的三句口號。到處都有電傳螢幕，那是一種不能關閉的雙向螢幕，每個聲響都被竊聽，每個動作都被檢視。所以必須隨時掩飾自己的感受，控制自己的臉部表情，做別人都在做的事情，包括在兩分鐘仇恨時間裡和大家一起對著反政府領袖的影片大吼大叫。

「掌控過去的人就掌控未來，掌控現在的人就掌控過去。」黨插手過去，說這個事件從來沒有發生，或是那個事件憑空發生。過去持續被更新成符合現狀的模樣，所有紀錄都一再被調出來重寫然後重新發行，永遠不會承認其中做了任何改變。

謊言進入永久記錄裡，變成真理，直到黨下一次需要修改它的時候。這就是溫斯頓・史密斯在真理部記錄局的工作。隨時說謊，同時不認為自己在說謊，轉眼就忘記自己剛才說謊，立刻奉新的謊言為真理，這需要很精細的雙重思想控制。

從少年間諜團開始的教育非常成功，在革命後世界長大的新生代，把黨當成像天空一樣的某種不變之物加以接納，不會反抗它的權威，因為這就是他們認識的世界。他們成為自然而然的正統派，不可能起壞念頭。

就像閱讀這本書的、在民主世界長大的我們，自由就像空氣一樣理所當然，我們會思考，我們拒絕被統治，因為這就是我們認識的世界。

大洋國的正統是無意識狀態，不思考，不需要思考，成為被統治的乖巧綿羊。新語是官方語言，世界上唯一每年都在減少字彙的語言，目標是縮小思想範圍，讓人們最後連思想罪都不可能有，因為沒有能夠表達的語詞。

「自由是能夠說2+2=4的自由。」溫斯頓在祕密日記裡寫下這句話，就連寫日記這件事都不被黨允許，沒有任何東西屬於自己，生活、物質、歷史，黨掌控了一切，包括你的思想。

黨說「2+2=5」，黨說「黑即是白」，只要黨這麼說，你就必須相信。你也只能這麼相信，所有能查證的東西，書籍、報紙、建築、雕像、碑文、路牌，任何不符合黨的說法的東西，都被修改。黨的力量是絕對的，或者應該說，教育和思想控制的力量是絕對的。

絕對到在龐大的造勢活動中，突然更換敵對國，都能讓所有人瞬間接受。不是接受改變，是接受從來沒有改變；不是從「跟歐亞國作戰」改成「跟東亞國作戰」，是「一直都在跟東亞國作戰」。在真理部瘋狂加班後，不可能有任何人能透過記錄性質的證據，去證明和歐亞國的戰爭曾經發生過。

「老大哥無所不能，黨不可能有錯。」當社會建立在這樣的信念，所有人都在刻意說謊的同時真誠地相信這些話，這是一種受到控制的瘋狂，大範圍的心理欺瞞體系，很成功的集權主義。

如果真的有誰能夠消滅所有證據、紀錄、報導、甚至是每一個人的記憶，那世界確實是任它為所欲為。讓所有獨立思考的可能性不存在，利用持續戰爭保持社會結構的完整，在貧窮與無知的基礎上成立階級社會，不自由與不平等永垂不朽，阻礙進步，凍結歷史。

在黨的統治下，溫斯頓只是「6079Ｗ・史密斯」，是一個編碼，不是一個人。黨對於人類行為沒有興趣，只在意你的思想有沒有符合「正常」，如果不符合，那就要治癒你、教育你。

用書本外的話來說就是「洗腦」，讓人們失去用腦思考的知性能力，讓所有思考模式都變得不可能。你沒有能力去思考，你無法想像什麼是思考，就連思考（goodthink／好思）這個詞彙，在新語裡都是正統、遵循黨的意思。

歐威爾在1949年寫下的畫面離我們很近，即使乍看難以想像。老大哥的存在、洗腦教育、思想控制，就在現實生活周圍，就在我們隔壁。民主和自由很重要，卻不是永遠不會被奪走。既然現在還有思考能力，腦袋還是自己的，就該妥善運用，保持危機意識。

別成為溫斯頓，等他想到的時候、等他想要反抗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寫於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