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来信｜緣起不滅的愛

　　你在下雪的車站，等了一夜，月台下，走走停停的南北列車悄悄看了你一眼，吐露一聲嘆息後又緩緩離開。這是第幾年，在車站的同個位置、同個時間等待同一個人？一個女人？你沒有說話，就是抱著一束紅玫瑰花，穿著長版的大風衣，包裹著一襲黑色西服套裝，以及黑皮鞋、黑水鬼勞力士錶、黑色紳士油頭，眼神滿是期待。

　　你的身高１９８公分，７３公斤，看起來實在是偏瘦的身材，尤其兩頰凹陷的輪廓令人感受到枯萎的氣息。蒼白的膚色缺乏血氣滋潤，卻有著明顯黑眼圈，有如病重者的憔悴與迷茫。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你和冬季搭配起來，格外合適——孤獨又寂寞的影子服貼在雪地上像是躺在溫暖的床被裡安睡。

　　你未婚，因為過去曾與一名女子相識相戀，你們許下終生的誓言。某一天，女子將要離去，不准你跟隨，只要你等待，時間就訂在１２月２８日的最後一班列車。而你，習慣早到，從第一班列車等到最後一班。年復一年。

　　每當最後一班列車駛離月台，鐵道上再也沒有記憶可以駐留或刪除，只有漂流在異鄉的風，繼續無盡的旅程。你在最後一班列車過後，總會收到一封信，那是車站旁的雜貨店阿婆三天前收到的來信，指名給你。信封的沒有寄件地址，也沒有收件地址，只有收件人的名字和時間地點。阿婆不清楚是誰在三天前將信件放在雜貨店的收銀檯上，就像是無中生有般的出現。就像是「雪地來信」。

　　你閱讀雜貨店阿婆轉交的信件，知道這是女子的筆跡，信件寫著一首詩，滿滿情意，但是，要你繼續等待。你哭了，在午夜過後的車站前，像個孩子一般，坐在小小的階梯上，哭泣。這一天也是你的生日，無人祝福，只有一封信的溫暖，在雪花漫天的夜裡，惹亮回憶。

　　你回想當初，第一次遇見女子的地方就是車站前的階梯，你等待父母親的到來，而女子也在車站等待家人到來。結果，你的父母與女子家人原來是老舊相識，兩家人在車站聊天聊地，一路談到飯店的餐廳。你與女子年紀相仿，性格相近，害羞地談論彼此的興趣與未來的夢想。之後，在同一天同一座車站為家人送行。你與女子，因此結下了密不可分的關係。你們牽手、親吻、說笑，相互陪伴無數光陰，直到女子的家人過世。

　　在女子離去後一年，沒有依約回來，你心急地尋找女子的蹤影，卻發現女子的家人生活幸福無人離世，且女子家人也許久不見女子歸來。你失神地回到車站前，乖乖地，等著生日那天，女子會走出車站，再次與你相見與相愛。好幾年過去，女子始終沒有回來。只有一封沒有地址的信，寫著一首情詩。年復一年。

　　今年的１２月２８日，你依舊來到車站，這次已是第十個冬季，你越來越瘦弱的身軀，漸漸抵擋不住內心的心寒，終於撐不住希望，倒了下來。然而，最後一班列車，還未到來。

　　雜貨店的阿婆看到你倒下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激動與悲傷，拖著老邁的步伐來到你的身邊，將你的身子抬放在自己的腿上，用雙手為你溫暖冰冷臉色。朦朧中，你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溫柔，就像女子過往為你掏耳朵的動作。你意識模糊，將老婆婆當作女子，淚流滿面，直說：「我等了妳好久，妳怎麼現在才來呢？我還想跟妳生活一輩子，愛妳一生一世。」說完，硬是撐起孱弱軀體，將嘴唇湊近老婆婆，獻出輕輕而深情的一吻。瞬間，奇蹟發生。

　　老婆婆在被吻了之後，慢慢褪去老化的外貌，緩緩恢復成年輕貌美的女子——就是你等待十年的對象。女子流下沸騰的熱淚，灌注在你的喉嚨裡，淚水就像是觀音菩薩手瓶裡的雨露，滋潤了你的五臟六腑和冰冷身軀，重新恢復成壯碩熱情的面貌與體溫。只見女子說出：「謝謝你不離不棄，始終相信我，我才有機會脫離魔咒，再次回到你的身邊。」

　　原來，當初女子在車站前等待的家人並非真正的家人，而是被惡魔操控的人偶，惡魔憎恨女子的純潔與天真，從出生那一刻就深深恨著，像是前世積累的怨妒，要在此世發洩殆盡。當惡魔發現女子在遇見你之後萌生愛與被愛的連繫，就種下詛咒，當你們有了愛的結晶，就要讓女子老化成阿婆的樣子，斷絕孩子的出生，另外，只要女子告知任何人真相，孩子就會胎死腹中。除非，你還願意深愛著女子，即使她已老去。自此，女子只能透過裝扮成雜貨店阿婆的身分寫下詩句，將情意隱藏在字裡行間，期望你不要絕望。

　　或許是命運女神的賜福，也可能是聖誕老公公帶來的禮物，竟在此時此刻解除了詛咒，讓你們的愛更加昇華至永恆聖潔。就在你與女子相吻相擁的當下，女子的腹部也發出陣痛。就在午夜時分，嬰孩的哭聲響亮整座寂靜的車站與城市，雪地反射月光的斑斕色彩，在天地之間，布置起炫亮的彩色布幔——極光上掛著優美的音符，安撫嬰孩。嬰孩轉而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你抱著女子與嬰孩，看起來無比幸福。

2021.12.02／初稿，讀雨居
2021.12.02／首發，馬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