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活動｜聲音的故事】最後的聲音

我們跟那些會朝我們開槍、尖叫的生物似乎是不一樣的。

「快跑！快跑啊！」

儘管在我眼裡，我覺得我們跟他們很相似：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五官、差不多的四肢，還有差不多的身形……他們的身體總是完完整整的，而我們有很多人都沒有了手、腳、鼻子或眼睛，但這不會讓我認為我們和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因為我亦曾經見過他們有失去了手、腳、鼻子或眼睛的模樣。如果必須要說一個我們和他們不同的地方，那大概是聲音，因為他們能夠發出很多很多的音節，而我們只能夠發出「啊、啊」的聲音。

啊，或許是因為他們沒聽懂我們的說話，所以儘管我們只是想跟他們聊天，他們都總是向我們露出一個極度驚慌的表情。

「開槍！開槍啊！」

但為什麼我能夠聽懂他們的說話，而他們聽不懂我們的呢？

「砰！」

同時，為什麼他們會因為沒聽懂我們的話，就朝我們的頭部開槍呢？當我的同伴因為頭部中彈而躺下時，我不禁盯著他們的表情思考道：為什麼他們的表情彷彿在認為我們會殺死他們？

明明殺生的那一方是他們才對。

「不行！我們必須要跑！這裡實在太多……太多──」

是用那個名字稱呼我們的他們。

「喪屍！」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誕生在這個世上了──或許只要我記得這件事，同時間知道他們是怎樣誕生於世上的話，那我可能就會明白為什麼他們會以那種名字稱呼我們，以及他們總是向我們露出那驚慌神情的原因。

自有意識以來，我就活在這個城市裡，每天都受著恐懼和憤怒而操控：恐嚇是來自於被殺害，因為我們不時會無緣無故地被他們殺死，彷彿我們每走一步就會有一個同伴離去；憤怒是來自於目睹同伴被殺──我們從來都沒有打算攻擊他們，可是他們只要看見我們就會尖叫和開槍，我們當然會憤怒得想要殺死他們……

嗯？這樣一想，我們不就是想要殺死他們嗎？

不。我注視著在身邊慢慢往前行走的同伴，找到了他頸間那從未止血的傷口，肯定了這條問題的答案：不。即使如此，我們也從來都沒有想要殺死他們。

因為，我們的攻擊不會讓他們死去，只會讓他們變成我們的同伴而已。

換言之，我們只想要他們成為我們，從而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

這不是正常人的想法？大部分人都會這樣思考吧？

「喀嚓。」旁邊忽然響起了非常微弱的奇怪聲音，立刻引起我的注意。我瞥過去，在一片血色的氛圍裡見到了很多會妨礙我前進的東西，見到了很多會令我流血的東西尖銳物件，見到了……

一些不像是被風吹動的東西。

那是什麼？我嘗試看清楚那東西，在模糊一片的紅色視線中看見了一條細小的東西在揮動，那看起來……我舉起自己的手，發現那東西看起來跟自己的手很像，但我只有四根手指，而那東西有五根。

嗯？

好奇令我試著用自己最快的移動速度走過去，誰知雙腳不知道撞到了什麼，視野隨即變成了一片灰暗，我感覺到腦袋好像被什麼壓住了似的。啊，我似乎是「跌倒」了。

我有聽過他們用「跌倒」稱呼這件事。

我命令視野動起來，很快再度從灰暗中找到了那些在前面緩慢前進的同伴……啊……他們在那一邊，那就代表那個在那一邊……我命令自己看過去──除非有獨特的氣味帶領我們，否則我們需要花點時間才能夠移動到自己的視線，只因「跌倒」後的我們會在短時間內失去方向感。

幸運的是，我做到了。我發現那用力揮動的小東西就在我的頭上……嗯？剛才那東西很像沒有這麼高的。

嗯。算了。

我向那個小東西伸手，它隨即抓住我其中一根手指，才令我發現到那原來是一隻很小很小的手……什麼？是一隻手？如果那是一隻手，那應該會像我一樣連著自己的身體吧？於是我命令自己看高一點，隨即感受到身體被擠壓、放鬆、擠壓、放鬆……然後，我終於看到了那個連著小手的身體了。

是「他們」。

看到這個身體時，我就透過氣味理解到這身體是他們的，不過與此同時這個結論似乎不太對，因為他跟我的體型差太遠了。他只有我的手臂那麼大。

而且，他沒有露出那種要向我們開槍的表情。

「嗚哈哈！」他捏著我的手指，叫出了非常輕微的聲音來：「哈哈！」

我從來都沒有聽過他們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來。

嗯，或許他不是他們來的。不過，他也不是我們。

那麼，他是什麼？我好像……有見過這樣的身體。

「啊啊……」忽然間，我的背後傳來了同伴的叫聲，然後我聽到了他慢慢接近我的腳步聲。我猜他應該是因為被這個細小的身體所發出來的聲音吸引到過來的……嗯。或許我可以問他這個細小的、在玩弄我的指尖的軀體是什麼。

於是，我在他來到身邊時試著問他，可是無論我怎樣叫出「啊、啊」的聲音都沒有得到回應。我的同伴就這樣走近這個細小的身體，接著向他伸手……

嗯？「啊啊……」你想對他做些什麼？

沒有回應。

他試著接觸他，細小的身體隨即發出了「嗚啊……嗚啊啊！」的聲音，放開了我。我認得這道聲音，那是他們遇見我們後通常會發出的聲音，而讓他發出這種聲音的傢伙是我的同伴。

不。他不應該發出這種聲音的。

他不是他們。他不是他們吧？

他不是那些會無緣無故攻擊我們的他們，亦不是看見我就會害怕及逃跑的他們啊。而且，他剛才還發出了「啊哈哈！」這種獨特的聲音啊。想到這裡，我試著向同伴解釋，但他沒有理會我。他就這樣抓起了這個細小的身體，想要讓他變成我們──

不。

你不能這樣做。「啊……啊……」

喂，他不是他們吧？為什麼你要讓他變成我們？「啊啊……」

不能讓你這樣。
「爸爸。」

腦裡突然響起了這樣的句子，似乎是朝我說的，可是我沒有聽懂什麼那是什麼意思，只知道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體內擴散出來，令我獲得了好好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我看到自己撲倒了自己的同伴，讓他放開那個細小的身體。

「嗚啊啊！」那個細小的身體跌在地上後大叫起來：「嗚啊啊！」

不。不要發出這種聲音。

不要讓他發出這種聲音。
「爸爸？你怎麼了？」

腦裡再次有奇怪的聲音，接著我看見自己的視野模糊了一片。

為什麼？

我想要查清楚這是什麼回事，可惜的是，我已經沒有這個時間了。

「啊啊！啊啊！」我的同伴突然大叫，接著更多更多的「我們」朝我們走來。他們看見了那個細小的身體，聽見了他的叫聲，隨即想要把他變成我們，向他伸手。

不行。
「媽媽……不！不要！那是爸爸！不要開槍！」

我動身，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體覆蓋著那個細小的身體，只為了不讓我的同伴碰到他，可是我的同伴沒有理會我的存在，開始一個又一個地壓到我的身上，繼而再撕扯我的身體，只為了把他得到手。

不行。不能離開。

我仔細地盯著被我覆蓋著的細小身體，他看見我後再次發出了「啊哈哈！啊哈哈！」的聲音……

啊，我記得這是什麼聲音了。
這是笑聲，是代表著「開心」的聲音……但是，開心又是什麼？

說起來，為什麼我會知道我的手是我的手？為什麼我會知道方向感？為什麼我會知道驚慌？為什麼我會知道憤怒？為什麼我會知道「我們」和「他們」？為什麼──

我會在這裡？
「哈哈！爸爸你在做什麼啦！你這樣做會被媽媽罵的啦！」

聲音在腦中再度響起時，我似乎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那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表情。
但是，我沒能知道這個表情是屬於誰的了。

「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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