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侏羅紀】一次百感交雜的同學聚會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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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很厭煩這樣的聚會——有什麼好說呢?不知道誰還可以歌頌當年的夢想。誰是最幸運的?誰最「幸福」?即使生活沒有讓誰的鯨魚擱淺。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梁璇筠

我其實很厭煩這樣的聚會——有什麼好說呢?不知道誰還可以歌頌當年的夢想。誰是最幸運的?誰最「幸福」?即使生活沒有讓誰的鯨魚擱淺。畢業那年城裡有盛事,紅的橙色的光常常把黑夜漆成璀璨的夢。那麼多年過去了,生活也讓大家變得南轅北轍吧。畢業是最美的除夕煙花——總是向着四方八面散開去,散開去。

但是我還是去了。原因是當年一起搞學生會的女同學想見見我。明明是她結婚生子之後幾乎也只在面書見面了。有了孩子的雙職婦女就是忙,卻竟然會願意出席這「同學聚會」,那麼我作為她當年的好朋友也只好去了。

「莊老闆的朋友吧——歡迎歡迎!莊老闆的客人請進去貴賓廳⋯⋯」我想這間酒樓本來就高格調的,還要貴賓廳包廂,那一定是繼承家業的老闆莊同學的安排吧。一進去濃眉虎目一副張飛模樣就是他,由於小時候就是一副老闆模樣,因此倒是沒有顯老多少。是的,同學聚會,除了比身家就要比誰老得快。一星期前的自己還想著為了同學聚會減點肥,三天後放棄了,卻還是在出門前敷了塊面膜。現場多少同學至少不至面目全非,眉目間還是教人忍不住去找他當年的模樣——自然是減了菱角,好些人可能是從來未記得。其實人到中年以後誰不「社恐」?到底還是怕在比較的旋渦裡。唯吾非斯人之徒與誰與?「今晚我請客,大家不醉無歸!」莊老闆的財大氣粗讓人安心,畢竟個性沒有大變。有錢就是能讓生活簡單不少。其實誰也不應該庸人自擾。侍者端上來的頭盤刺身特別新鮮,然而到底誰是魚肉呢。

我們這一屆原來出了一個醫生,那時候也沒有發現他的成績有多好。莊老闆宣佈,馮醫生今晚是包酒水了。醫生不是總勸人不要沾酒嗎?帶著眼鏡的他,如果看診時遇上應該也是互不相識的。當醫生應該還是有意義的,貢獻大眾的事情吧。既然醫生請大家喝酒,就好好的喝好了。畢竟盡興的意思就是要打破一點規矩。可是這晚大部份同學還是淺嚐即止,畢竟好些人第二天要上早班的。醫生與老闆們倒是喝得痛快。

為了活絡氣氛,大家也一律用小時候的稱呼,所謂同學少年都不賤,突然被喚小時候的疊字綽號,除了肉麻也仿如隔世。想起那個一小息就跑圖書館當管理員的自己,到底多久沒有寫「閱讀報告」了。還有那個和我交換「張小嫻」的書的好朋友,最近才誕下麟兒,這下要「重啟人生」。每一天都有著新鮮而艱難,所謂悲喜一轍。誰又不是過著這樣的日子。

「狗仔,你喜歡吃叉燒⋯⋯」莊老闆和李董繼續喚他一聲狗仔。就像當年一樣。無論在任何時地,現實都是殘酷的,有人是上莊就有人是下莊了。被喚狗仔的同學還是笑笑舉杯,「小慧今天為什麼沒來?」當年大家也見證他一段苦戀,後來也見證他娶了另外一個女同學。「她要湊小朋友啊」我想起那個女生不諱嫌,總是上課說肚痛,然後拿著一大卷廁紙走出課室。這一桌子熟悉的陌生人,眉宇間多半隱含一點不為人道的苦澀,就這樣半隱形的默默把一塊雞一片魚肉放進嘴裏,又或者跟身邊小時候就已經熟悉的同學,接一兩句話,一晃眼已是半生。

冰鎮白肉的乾冰煙升上來,舊同學中當了母校校長的人姍姍來遲,莊老闆立刻起來招呼他上座,同學之間排起座次來,突然間竟有點古風了。「不如這樣大家也開微信群吧,我們要搞一個百人宴會,把上下全級畢業班的人都喚來聚一聚⋯⋯在母校⋯⋯」原來這就是約大家吃飯的目的嗎?「在學校可不能喝酒…畢竟現在當老師也喝酒也不太好⋯⋯」母校校長說。我跟同桌另一位同行的女同學相視而笑一下。小時候,初踏校門就認識的這個女生,大眼睛非常美麗,眼睫毛長長,一閃一閃的。剛上任幼稚園校長的她變得非常謙厚也非常累。但是我仍然記得他小時候大聲發脾氣的樣子。這麼多年了我仍然在這雙眼中找到執着與真誠,這是非常寶貴的。來這個聚會是因為忍不住好奇心,來了還得抵擋比較心,也許就是為了給這個好女孩一點打氣吧。說到底,命運雖說不盡如人意,時間卻還是沒有辜負想成為某個樣子的人。

然後他就來了。好像是說在北京才剛下機,風塵僕僕的。雖然因為有鍛鍊身材,並沒有太大「走樣」,但是年青時帶笑的單眼皮卻變得疲憊。從前當學生會成員,需要上台擔任大大小小的司儀工作,不是我們當拍檔包辦嗎?到了那個聖誕節晚會,為同學表演舞台劇,我不是你劇本中預設的女主角嗎?還有那在禮堂後台架起的小燈泡,也是為了我們圍讀劇本的。

中七那年,那個釘壁報後的黃昏,你收拾好用具之後,好像漫不經心的跟我說了一句︰「就快世界末日了,如果災難開始的時候,你還沒有找到誰,那我們就一起過吧!」那時候文藝小說看得太多,因此這句不知是否台詞我竟記住了。當年電台DJ這個職業非常吃香,大家都趨之若鶩,我們也覺得你有這份才華,不妨試試看。而我呢,要朝「作家」這個方向走,大家也是知道的。後來才發現,這個世界,有才華的人也太多了,也許只是比有運氣的人少。我們自以為擁有的一點才華,到底會變成夢的碎片,堅持撿拾起來的時候,還會痛。

你沒有考到演藝學院,畢業後還是跟着戲劇組由場務一級一級上去當副導,到了今天已經在大陸跑慣江湖了。成了一個北京姑爺,不負所望生了一個白胖兒子。天道酬勤,命運還是待你不薄。廿年過去,到底不敢問,老朋友,你還在寫劇本嗎?可以堅持說自己要說的故事嗎?然而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你的眉目告訴我,是的,已經扛過來了。

我以前寫過一首詩,

「同學聚會
小時候
看了一半的長篇小說
突然whatsapp你
如何才能做到校歌中的好兒女
也許電影裡的青春總比較無悔」

那時並不知道,原來每個時代都有暴風雨。我們也許好奇小說的結局,卻時時在星羅棋佈中趕路迷路。每個人也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人呀,總還是有自己的活法,觀音山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裡。誰會知道未來的交匯之處?畢竟各人靜躁不同,取捨一時,最終還是冷暖自知的。

嗯,我還要繼續寫點故事,雖然這年頭活得樸實真誠也不容易。

每個相逢,都是百年一遇,伴隨身邊聽雨的人,就在此刻繼續走下去吧。願勞動者都能收獲果實,就像最後,這宴席中每人都會分到屬於自己的壽桃包。

2023年9月11日

梁璇筠
好為人師,熱愛創作。相信知識就是力量,藝術使人自由,同行就能快樂。最新出版詩集《自由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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