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彎

除夕的前一天家裡祭祖。每個人都活蹦亂跳，包括許久未見面的老人們。

我們提早開張年貨招待親戚。沙發不夠坐，我們把樓上配著書桌的椅子都拿下來，大家的屁股都有安身之地。

祭祖完畢，大家會一起分供品，還有把供品煮成午餐，鬧哄哄地吃飯，然後各自回家了，約好隔天的年除夕一起吃午餐。

晚上跟媽媽和哥哥去逛街，想買新年衣，卻啥也沒買到。回家洗澡，吹頭髮時，在吹飛機呼呼聲裡，我一直聽見爸爸在說些什麼。關了吹風機才聽清楚，他說，姑丈剛剛走了；已經入睡，起床上廁所時，暈倒，救護車來到時早已沒了氣息。難怪接到幾通姑姑打來的電話，可是沒有聲音，估計是姑姑泣不成聲了，誰在這時候說得出話來。

白天還接過我遞的牛扎糖的姑丈突然間就離開人世了。

後來爸爸跟哥哥到姑姑家幫忙料理後事。我和媽媽則留在家，半夜了，可是我睡不好。

直到送殯那天，我家都往靈堂跑，弔喪，送食物（農曆新年難買食物，尤其是素食），去陪伴。

因為是在農曆新年的期間，殯儀館值班人員減少，於是只能安排到年初四才出殯，放了五天，真是累壞家屬，可是疲勞的確是可以忘卻悲傷，一旦空虛起來悲傷可以是排山倒海地來。

殯儀館有三個隔間，全都被三個不同的家庭佔據了，新年期間的殯儀館意外地不冷清。鞭炮和煙花爆得亂七八糟；靈堂內播放著古箏純音樂。姑姑時不時去看姑丈，看了回來躺椅哭，然後睡去。

過了好些時候才敢問姑丈離世的原因。之前他已經有在烈日下工作時暈倒了幾次了，但只到小診所看醫生，這件事情只有姑姑知道，而且姑丈不讓說。僥倖了幾次，怎麼知道這次一暈不起，懷疑是心肌梗塞。

大家，家裡有長輩暈倒的話，一定一定一定要重視，不要因為害怕身體生病而不去看醫生。我能理解發現自己身體有毛病後的那種怕死的恐懼。我其實是接受不到自己身體有毛病的，我連要捐血前的簡單檢查都擔心不會過。但是，我現在要慢慢為未來調整心態。有問題就去解決，不要以為閉上眼看不見久沒事了，尤其是現在已經差不多進入社會了，要為自己和身邊的人負責，至少不要為身邊的人添麻煩。

長輩們紛紛責備姑姑。可是在我看來，有啥用呢，人都沒了。我妹妹幾年前也是猝死，那時那些愛算命和拜神的長輩在打馬後炮說，怎麼那時候沒帶妹妹去算命呢，搞不好能逃得過這劫。搞屁，從來沒看過算命可以讓人逃過死劫，我家壓根兒沒有去算命的習慣。就算逃得過這劫，逃不過下一劫，小心翼翼得沒有盡頭。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追悔沒用，責怪逝者親近的人更沒用，反而是打擊。

我還小時都是姑姑在照顧我的。那時候姑姑會放我喜歡看的《還珠格格》，還有睡醒後發現姑姑不在了，我總是會哭。我連我爸媽去上班都沒哭，只會哭姑姑，現在想起來可能是我最接受不到沒有道別的離別吧，還有我知道我是跟爸媽一起住的，上班後就會回家，天天見面，不哭不哭。

忽然間在意自己的哭點。我被送到幼兒園時候也沒哭，反而很好奇為什麼有些小孩哭得死去活來，因為等下就會回家了，哭什麼哭。

可能就只是單純地，小孩子不會思考得很透徹吧，還有看不見未來，只在乎當下。你告訴我姑姑下次還是會來跟我玩的，我無法明白，我只知道我現在就要和姑姑分開了，於是我爆哭。寫出這段後，我才發現小孩們就已經在實踐活在當下了，為啥長大後約活越亂。

長大後我就忘記小時候跟姑姑有多親密了，我也壓根兒不記得《還珠格格》在演什麼，只知道自己當時超級喜歡古裝戲。我還討厭起姑姑把我UPSR成績po上FB，因為她說我的成績很好，我跟她說至少把我的ic塗掉吧，然後她也沒塗，可能是不理解，也不會塗，只覺得我光宗耀祖了，那張成績單至今還掛在她的FB上。然後我上大學了，因為都很久沒回家，所以回家見親戚了，也知道大家都越來越老了，見一面就是少一面了，我的脾氣比之前好。

我跟姑丈沒有很親，只知道他脾氣很好，有時候會打包食物給我們。比起惋惜姑丈的驟逝，我比較在乎姑姑的感受。她是個典型的家庭主婦，生活圍繞在丈夫和獨生子上。家庭成員的突然離世就好像桌子缺了一腳一樣，會覺得世界崩塌了，這我深有感受。

如果死亡是慢慢來的，比如說，生病了，看醫生了，最後離世，能好好道別，對在世人是一個極大的安慰。但是因為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要心寒地說，突然死亡也不是不好，至少死的時候乾脆利落不痛苦。看過淨空法師說過，人死了只是身體不中用了，很平常，就像換一件衣服一樣，換一個身體繼續活著，只是被迫拋棄舊的身分。

我相信大家之後都會再相聚，所以誰先離開都沒問題，每個靈魂有不同的使命。

我搭飛機去讀書了，姑姑發了個WhatsApp給我。我們上一個WhatsApp還是去年我要去讀書前她發給我的bye bye。

看見她發給我的，我們一起加油，淚目，很少聽見長輩說這話，發現大家都一樣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