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 書寫地方 - Day2 - 那片海

很久以前，在一次催眠的經驗裡，對方引導我想像一個「最喜歡的地方」，那是一種奇妙的、混合著直覺與渴望的選擇。我毫不猶豫地選了海邊，我閉上眼睛，卻睜開了另一種視野。我說著白沙、陽光、潮濕的空氣和腳底那種鬆軟帶點溫度，還有視覺上的所有色彩。催眠師只是輕輕的引導，我卻像被拉進一道時空的裂縫，一步步走上那熟悉卻又虛構的沙灘。我沿著一條寧靜的小徑走著，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內心深處，那是我想像的未來的起點，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在那裡，我好像什麼都能實現。穿越過了舒適的小徑，來到一開始想要探索的我對未來的想像。

又是某個很久以前，心情沉悶，像是被一層灰覆蓋著的某個無課日，我背著包隨手抓了相機，離開灰暗的宿舍，搭上火車前往北海岸的無人小站，車窗外的風景開始出現海的時候，我內心一陣歡呼，看似沒有目的，但我一心惦念著的小站，輕輕的敲著我的心，一個人踩上提防，看著海浪一波一波地撞上消波塊，日子就這樣被海水沖洗過去。我記得海巡隊員曾經走過來，想確認我的狀態，我想我當時應該會是像剛出太陽的好日子，貪婪地向海岸索求無止盡的能量，想要拍出一點點透出來的藍天。無聊、壓抑、不知該去哪裡傾訴那種對未來的焦躁也被浪花帶走。雖然那天天氣陰沉，灰濛濛的雲像蓋子扣在我頭上，但我相信下一秒隨時都能撞開雲層，讓陽光從雲縫裡灑下來。

我還記得，某個有勇無謀的臨時出走，我們原本跟另一個朋友約好去遠方的夜市，中途臨時決定下車，搭便車橫越北海岸。我們像是被海風吹動的蒲公英，不知道下一站在哪裡，卻也不擔心。每當一輛車經過，我們舉起大拇指，有時是砂石車、有時是小轎車的阿姨，還有熱情的三噸半卡車司機。我們在路上說笑、唱歌、曬太陽，看到一片礁岩就奔過去踩踩浪，覺得海浪像老朋友一樣，陪我們玩耍、拍打我們的腳踝。沿途的車輛彷彿都是命運送來的小禮物，最終我們準時抵達那個原本只是「希望可以到」的目的地，與早一步出發的友人會合。那種不用手機導航、不靠Google Map、只靠信念和好運的旅程。

我真的太喜歡海了，喜歡那種與海浪一起呼吸的節奏。曾經有幾晚，我在海邊的帳篷裡睡覺，或是在舒服的民宿裡。身體還留著白天的熱氣和鹽味，但耳邊是規律又催眠的海浪聲。充電的夜晚，一晚勝過十小時的深眠。但現實裡，我正在出差的行程裡像被榨乾的檸檬。可是，就在我坐在陌生的酒店房間桌前打字的現在，我好像又聽到了那熟悉的白噪音，像一陣遙遠的浪花聲，從記憶的最深處回來撫慰我。

不得不說，現實裡的海邊常常是狼狽的。太陽大得讓人怕斑、怕曬傷；海風吹得頭髮打結、皮膚黏膩；沙子進了鞋子、卡在腳趾縫裡初步清潔還是覺得腳底癢。吃的不好找要走上很遠才會有一間便利商店，想上廁所還得憑運氣撞見一間宮廟。可是只要能走到一個無人的海岸，當眼前那片海只屬於我，當耳邊沒有其他聲音，只有浪，那份自由就足以蓋過一切不便與狼狽。

就像爽片電影結尾裡：一個狠角色、歷經風霜，最終選擇在海邊安度餘生。他們不是被放逐，而是自己選擇了這樣的安寧。那片無人知曉的海邊，不是逃避，而是歸屬。我想，或許我也渴望那樣的一天。當一切喧囂過去，我想我也會某個無名的海邊，有一間不起眼的小屋，門前是一條通往沙灘的小徑。每天清晨與黃昏，我能踩著沙、聽著浪，過著屬於我自己的小日子。就算什麼也沒有，我也會覺得，已經擁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