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女性民工：在城市里，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围炉•CU

前言

长久以来，女性的身份常常被社会惯例、道德条约、传统习俗等限制于家庭的一方空间。而随着时代的发展，更多的女性不再游走在灶台和洗衣房间，不再只陪坐在孩子左右。她们逐渐在城市的摩登楼宇间找寻自己的身份；也同时，在厂房、工地，在任何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摸索着自己的生存、成长之路。

如今，城市中的女性民工在各种服务业中打拼。她们多数来自于农村或者城市周边郊区，都期望可以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换取到自己梦想的面包。而身为女性，她们仍旧面临着不变的选择：工作，还是家庭。这两者什么更为重要，什么又该为什么让步？工作究竟是为了家庭，还是女性的个人成长？本次，围炉在济南市（市中区）外来务工人员（农民工）综合服务中心的帮助下，采访到五位女性民工，倾听她们的讲述。

炉 = 李同学

受访人介绍：

刘女士 | 护老工人，来自滨州，上世纪生人；

方女士 | 医院护工，来自安徽，上世纪生人；

田女士 | 某家政公司负责人，来自济南，上世纪生人；

马女士 | 公司职员，来自济南郊区，本世纪生人；

赵女士 | 公司职员，来自乐陵，本世纪生人；

#1   农村与城市

炉 | 您觉得身为女性，在城市中和在农村的生活有何不同？

刘女士 |  在老家，女性除了做饭，就是洗衣服、打扫卫生、接送孩子。之前土地流转，不再需要种地，大家都出去打工了。但是这几年生意不好，很多打工的又回家了。我妈身体很好，所以我能再出来打工。

田女士 |  在我公司工作的流动女工说，在农村种地，每年从早上忙到晚上，靠天吃饭。一亩地的收入最多一两千、最低三四百。但是进城后不一样，按八小时工资制算，济南市的最低工资是2450，但是我们给的最低工资是2800。她们觉得在城里干一个月的顶4亩地的收入，比起种地挣的工资又多还不下力。但是现在农村也成立了农民合作社，大批有小孩、超龄、不能出来远地方工作的妇女，可以在合作社做项目，像一些豆腐房、粉条坊等等。

赵女士 | 在老家，女性基本上到20岁左右就成家立业了，一般毕业就会直接结婚、恋爱生子之类的，节奏很快。在外面的话会稍微自由一点，可能24、25或26岁才结婚。在城里能接受晚婚的年龄范围大了一点。别的方面就是收入和机会，我们那边的收入比济南还要低，能选择的工作少、技术含量不高，发展的环境也不如济南，年轻人的话能选择的东西很少。

#2   城市生活

炉 |  我们知道，城市中女性民工的一部分是流动女工群体。她们是如何在城市寻找工作的呢？流动女工目前的城市生活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田女士 | 对于流动人口，济南在就业方面的基本公共服务还没有实现彻底的均等化，仍需要企业承担职业技能培训的工作，政府为企业提供每人五百至八百的补贴。经过培训的外来务工人员就业率基本上都在90%左右。女工占到外来务工人员相当大的比例，你看我现在4000多个家政服务员，只有1800、1900个男士，其余全都是女士、都是些大姐。

26年前，基层务工的流动女工一个月的工资一般是60块钱，类似高龄老人看护这种难度高的工作，每个月有80块钱。 5年以后，整体工资上涨到每月80～150块钱。再 5年以后，达到300多块钱，再过5年是600多块钱。现在平均的工资4000块钱，已经翻了很多倍了。现在的劳动工作环境也在变好。之前的工作环境很差，住的条件也不好，最起码的电风扇都没有，现在都住着带空调的房间。政府逐步提出了很多对流动人口的政策优待，像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入学政策，她们可以带着孩子来上学了。

炉 | 您在城市中的工作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呢？您的业余生活呢？

刘女士 | 我的家乡滨州离济南一百多公里，我一般都是拼车来济南，60块钱就到，大约两三个小时。我是从去年春节前来替班的，一直干到现在。养老护工的工作都是24小时制，我替了三个班，有的班和老人住在一个房间，有的班是自己一个房间的。我没有太多自己的休闲或者娱乐的时间，推着老人出去锻炼一个多小时，也算是活动了。我一个月就休4天，如果回家，因为距离远，时间基本就都花在路上了。而且来回跑也有额外的路费，比较麻烦，所以基本上就在济南简单地休息一下。

方女士 | 我目前做医院护工，上岗前需要经过很专业的培训，工作内容就是照顾病人，比如刚做完手术的病人，他们的家里人也不是很懂怎么去照顾这些病人，所以就需要我们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术后康复。我生活中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医院里，没有什么娱乐，我不是一个外向的人，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也没有时间。

赵女士 | 我的工作时间是每天早上8点到下午5点，中午的话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我的工作单位做人力资源的业务，我的工作内容基本上是给公司填写一下年报，整理一下资料。业余生活的话，我比较喜欢去人比较多、有景点的地方，我觉得那边很热闹，而且还有的大爷大妈在里面唱歌锻炼什么的，感觉挺好的。

马女士 | 我现在在一家公司实习，是家里介绍去的。每天整理整理资料，然后在前台做一些服务。我每周工作六天，只有晚上下班和周末一天有空娱乐，目前的业余生活就是和朋友一起出去吃吃喝喝，没什么别的活动，我也很想有其他娱乐。

炉 | 您工作体验如何？在工作中受到过歧视吗？

刘女士 |我在淄博和济南都在做家庭护工，雇主们都很尊重我。因为我做得好，每个家庭都不愿意我走，都要留下我。我现在的活儿做得挺开心的。

田女士 |从家政行业来说，20多年前基层的家政服务员叫“保姆”，而现在我们的名称都是“家政服务员”，职业名称都有很大改变。原来的时候，都担心自己一张口就露馅，担心城里人会说农村人啥也不懂。但现在城里人对我们都很尊重，在称呼上就有很多尊称，比如“快递小哥”、“环境保洁员”，并且在语言交谈中都很看得起我们。可能是大家都感觉到城市的发展离不开这些流动工人。

马女士 |以我自己来说，我在工作上受到很多鼓励。基本上我们公司也都是一些姐姐，她们就感觉我年纪最小、和自己小孩一样，一直很照顾我。我们办公室男性比较少，我感觉男生也不大会干这种只拿底薪的工作。但至少我认为这个工作是比较轻快的···我确实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过歧视女性民工的称呼。但刷视频的时候，有时候会碰见这种的词。我感觉对女性的话，基本上还是带有一点标签的。

#3  鱼与熊掌可以兼得吗？ 

炉 | 您觉得您的事业对您而言是什么呢？

刘女士 | 我就是为挣钱出去打工的，攒点养老钱，还能补贴孩子。赚了点钱，自己花得方便，也能让孩子更亲近你。

田女士 | 我的事业带来的价值，第一个是在成就感上。我觉得我需要感谢家政大姐们，没有大姐们的辛勤劳动、没有她们的参与，我就没有我的这种成就感。第二点，事业给我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入，我尽管收的很少，但是因为人多，我每年还是有很可观的一部分收入。第三方面，我有自己的付出，我也得到了她们的依靠，我就觉着我选择这个行业真的很好，我帮助了他们，同时也帮助了我自己。如果你不真心实意地跟农民工大姐去掏心掏肺地服务，你也得不来这样的感觉。所以说我的荣誉是跟付出是成正比的，真诚地付出了才能得到大姐们地认可、老百姓的认可和政府的认可。

赵女士 | 我赚钱是为了更好的提高生活质量，然后我也想给爸爸妈妈更好的生活，还有想出去旅游、买买衣服之类的。我现在还是会把生活和娱乐放在前面，工作放在最后，因为工作现在对我来只是一个挣钱的工具。

马女士 | 我上班主要是为了经济方面的支持，肯定手里得有点钱，有了钱之后可能存着点、出去玩儿。其实我不怎么制定这些目标，走一步算一步。我比较佛，还是先享受一下，没有太大的目标。

炉 | 您可以描述一下您的亲密关系吗？您的亲密关系于您的事业来说，是处于什么样的关系呢？一直以来，您和您的另一半是怎么分工来平衡家庭（或同居生活）和工作职务的呢？

刘女士 | 我已经结婚三十六七年了。我的婚姻很好，另一半就是平常人，他在家乡的厂子里工作。儿子小的时候，我的文化程度不好，也不太管孩子，那时候没有车，不接送他上学。他上了初中了，我去潍坊打工，在那待了6年。当时想把儿子带在身边，但上那边去也不方便，转学也不方便，他就在家跟着他奶奶。现在儿子在做生意，也娶了媳妇，两孙女都在上学。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挺幸福。儿子的生活需要帮衬。他需要我照顾两个孙女时候，我就回老家开面条坊。 

田女士 |  我曾经的婚姻是很幸福的。我之前是中学教师，我爱人也挺好，我们都是互敬互爱的那种。因为双方都是干部、都有固定的收入，家庭的负担也不是很重。每到节假日我们都带着孩子出去玩。我们年轻的时候很好，我对爱人也没有任何要求，有时候我们还去很浪漫地去看电影。当我走上这个事业两年以后，整个的家庭氛围就打破了，就变化了。其实我要是不创业的话，我家庭是很幸福的。

我的创业道路是很成功的，但是我实事求是地讲，在家庭上我的婚姻是不幸的。我没有时间照顾家庭，24小时都扑在工作上，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也不关心孩子，也不关心丈夫。从我开始创业，两年以后就不太和谐，一直拖了很长时间为了孩子没有离婚。我可以回归家庭，他回不去。所以说我们的矛盾就在这，他也不着家，我也不着家，整个家庭就乱套了···我现在离婚有10多年了。事业成功的女性，无论从事哪个行业，家庭都是不会幸福的，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家庭。我的孩子，从小我都不管的，孩子都很生气，尽管他什么都很好，但是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从来都只是用钱来维护他。尽管他也不埋怨我，但是有时候说，妈妈你这一生就全是顾事业了，你没有顾我爸爸也没有顾我。这个是我对家庭的亏欠···但是我也不后悔，因为到目前来说，我也能说得上是成功人士。

赵女士 | 我之前对恋爱的憧憬就是，希望能找一个兴趣爱好相似、比较有趣的另一半。恋爱时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两个人一起努力。现在的男友80%符合我的憧憬吧。他比较有趣，我们两个人的兴趣爱好基本上完全一致。但是现在两个人努力的程度没有达到我想象的那样，比较懈怠，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我有想自己开一家店做生意，尽管我的男友是支持我的，但没有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因为现在市场不好，我们两个的学历又都是大专，也没有什么一技之能，所以找到的工作都比较普通，一个月收入在3000左右，工作内容可能特别繁琐。我们可能连成本和日常的生活开销都不能完全保障，所以还在一直在观望。

但是我们两个也没有什么特别忧虑的事情，眼下就是想找一个自己比较心仪的工作，好好去发展一下。等有了工作稳定以后，就可以再进行下一个阶段，比如订婚、结婚，然后去国外旅游。我俩一直希望能出国去各个国家去旅游。日常生活的话，我们两个人比较需要互相督促，就拿很简单的事来说，比如说做家务，如果只让他做的话，他就会压力太大、不太开心，如果只有我做的话，我就会埋怨为什么男生不帮忙。所以我提出，我俩轮流值日，一人一周。

炉 | 您是如何看待“婚姻”的呢？又是如何看待“成为母亲”这件事的呢？

刘女士 | 有了孩子以后绝对不一样，要想尽办法照顾他，没有孩子的话会更自由。现在我的小孩长大了，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对双胞胎。她们小的时候，我就又回到家里去照顾孙女们了。现在她们长大了，我有了些自由的时间，所以有出门打工了···我那时候都是红娘介绍的。那个时代的和现在大不一样的，反正结了婚，感情就能慢慢地培养，只要父母同意就行。那时从来都没有想过婚姻应该是什么样子，年龄太小，就和傻子一样···从这几年回去想，再选择一次的话，我可不会草率地做决定，得自己选择好了再结婚。

田女士 | 一个女人要想成功，跟男人不一样，你要付出男人10倍的努力，你还不一定能成功，因为你有家庭牵绊，如果你没有家庭牵绊，你就有可能成功。但是一个女人她不可能不结婚生孩子，是吧？我觉着我们5000年来的文化，它就是传承，你要繁衍后代。这个思想就是，女大当嫁，男大当婚。恋爱、结婚、生子，这三个阶段都是非常幸福的。如果你要是不组织家庭、生孩子，那么你在你的亲戚朋友当中、在你的所有认识的人当中，就成了另类、不和谐、不完美。总体来说的话，女性还是得养孩子。我觉得可能大部分的女性都这么想的，我就生这个孩子，我下了班得好好照顾他。其中很少一部分可能不这么去想。你像如果我不创业，还是教师的话，我会很好地照顾孩子，我爱人他是干部，他可以在外边。但是现在正好弄反了，我和他都忙，忙的家庭都毁了。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家庭是最重要的，家庭、爱人、孩子应该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尽管很成功，但是付出的太多了，太辛苦了。一个女人要想事业成功太辛苦了，不是一般的辛苦。叫我重新选择的话，我还是选择家庭孩子安分守己的管家庭生活，这是我最大的理想，这是我的心里话。

方女士 | 成为父母以后，你就要承担很多的责任了。我觉得我在成为母亲之前还像个孩子一样。如果要重新选择的话，我不会选择在那时结婚。如果我没有结婚的话，我能有很有自由的时间，像很多我的好姐妹们那样。如有你有一个家庭的话，就有很多零碎细小的事情需要去照顾了，还要考虑生孩子。

赵女士 | 我比较像两个人稳定下来，有比较良好的经济收入以后，再去进行下一步，再步入婚姻。但是我的男朋友可能是因为受家里的影响，加上他自己的想法，会想早一点结婚，比较中式传统一点。如果结婚以后，我希望可以给自己我们两个人留出一年自己相处的时间，然后第二年差不多时机也到了，就可以要一个小孩···我现在有的时候蛮憧憬当母亲的，因为我男朋友家的家庭氛围很好，再加上我身边有一些同龄的朋友也有结过婚、有过小孩的了，我感觉也蛮不错的。而且比如一个妈妈三十多了，她的小孩已经十几岁了，这样大人小孩也可以一起到处去玩，不用说整天在家里离不开身。有了小孩就会以小孩为中心，肯定更完整更幸福，但我觉得也没有压力，因为他爸爸妈妈也很年轻，然后也很期待有这个小孩，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压力。

马女士 | 现在的话，我确实还很小，而且从一些视频里知道生小孩很可能有各种问题。我现在也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心理准备，我感觉我现在还都不大能照顾我自己。不过生了小宝宝之后，大概就没有自己的单独生活了。到时候，（要小孩的事情）就不是想不想了，你可能必须要这么做了。

 结语   

在不同的身份间，女性要如何在社会中成长？从五位女士的回答中，我们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在这个早已可以自由恋爱的年代，女性们对于亲密关系的审视更为理性，而家庭也并不会成为她们的“全部”。我们看到，当初的幸福可能变为三十年后对于婚姻的否定，而当初对于事业的一心追求也可能变为日后关于家庭的愧疚。不过，不论如何，对于事业的成功与家庭的美满，女性们仍在期待着——完全处于自身的期待。

文 | 李婧轩

图 | 网络

审核 | shine

编辑 | 张瀚予

围炉 (ID：weilu_fl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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