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來提筆寫下妳 | 一個沒有悲傷情節的故事

我剛退伍時的一兩年間，還在職場上流浪摸索，甚麼工作都嘗試一下，但也都做不久。甚至還嘗試了公務人員考試，想當然爾也落榜，所以有一段時間沒事幹。剛好哥哥有位高中同學在電視台做企劃，手下缺人，於是哥哥就幫我推薦給他同學，先去騙一點薪水。

說起我們那個電視台其實很好笑。老闆們是黑道、前演員、退伍軍人的組合。公司地點很精華，在忠孝東路與金山南路交叉那一帶，但經營的頻道很兩光，節目不外乎就是釣魚、賽鴿、志村大爆笑，都是一些連我們自己都羞於說出口的低俗內容。

我進去沒多久，公司成立 【旅遊事業部】，希望藉由公司頻道的台性與節目，跟一些旅行社異業結盟，創造一些業外營收。她，就是這時候進來公司的。

一頭短髮，身材修長的她，小小的臉上配上大大的眼，還有一個小小的懸膽鼻與櫻桃嘴。自帶一股傲嬌的貴氣。我的主管也就是我哥的同學跟我說，她是國外留學回來的，家境很好，是老闆的人馬，跟我們不同掛，不用跟她太接近。

我當然有自知之明。一個剛退伍的窮酸小子，看到一個穿著有時尚感的富家女，又不同部門，本來就應該閃得遠遠的。那時月薪才 30K 的我，午餐時常常自己一人躲到早餐店，買他們剩下的三明治。老闆在午餐時，通常會把一個 25 元的三明治以兩個合賣 40 元的方式銷庫存，奶茶一杯 10 元，還可以升級成大杯。後來去的次數多了，老闆乾脆奶茶不收我錢之外，還讓我喝到飽，所以我一到午餐，就往秘密基地早餐店跑。

有天我在去早餐店的路上遇到她，我只說了聲嗨就立刻走人。她追上來 :「打個招呼就走哦 ? 你都不關心我要吃甚麼嗎? 」

我啼笑皆非的解釋要去吃即將過期的早餐。她聽完只覺得有趣，像是好奇的想體驗窮人生活一般地說「我跟你去~」。就這樣，我們一起吃了超便宜午餐，她也因此被招待喝到飽奶茶。

「這樣吃很過癮耶~」她開心的說。

「不過，外面早餐店畢竟比較熱~」我帶點愧疚。

「沒關係啊，在這內用才可以奶茶喝到飽，你很罩耶~」沒想到外表傲嬌的她其實很隨和，很貼心。

就這樣，我們常常相約去秘密基地吃廉價早餐，也慢慢的聊得比較深入。

「聽說妳在紐約念大學?」我問。

「那又怎樣?又不是紐約大學 ( NYU) !」她不以為然。

「還是很厲害啊，至少英文可以練好。」

「有錢就可以辦到啦~ 而且我發現你英文也不錯耶~」她眼睛睜大的看我。

原來是有一次我們節目部的公關要發稿，中秋節的英文寫錯了。剛好那位公關跟我不錯，我就笑他連英文都錯，發出去怎麼見人? 他說他求證過公司內一位 T大外文的同事。我一聽，鬥志就冒出來了，就建議來場豪賭，看誰說的對，輸家請吃大餐。因為這件狂妄的事蹟被她聽到，她才注意到我。

我們電視台每年都會舉辦福隆海水浴場的大露營。身為企劃部的我，必須跟著全程參與之外，還必須招呼幾家贊助廠商的吃吃喝喝。例如幫他們訂餐，幫他們搞定帳篷，不住帳棚的要幫他們訂房。晚上還得自己住帳棚。好險當時幾位業務大哥也必須因為贊助商參加而參加，但沒人想住帳棚，於是他們花錢訂了一間類似行政套房的大房間，大家一起住。

我在當天又忙又熱到一個快中暑的狀況時，忽然眼前一亮，她出現了。

「這裡那麼熱，妳來幹嗎?」我看著她曬得紅通通的臉。

「來找你… 不是啦~ 我們身為旅遊事業部也該來觀摩一下吧?」

「欸~ 對啊，這應該是你們部門的事，怎麼我變成苦主啊?」我故意挖苦她。

「好啦，補償你。你要吃甚麼?」她笑的甜。

我們並肩坐在沙灘上一起觀賞日落夕照，直到夜幕低垂。

「好美啊,,,,真不想回去。欸~ 你今晚睡哪?」她問。

「我住飯店。」

「可以去擠一下嗎?」她眉頭一挑。

「不行啦~還有其他業務大哥，而且只有我是正人君子耶~」我還真怕她不介意，一起來湊熱鬧。

「你沒有搭自己的帳篷?」她還不死心。

「這種天氣睡帳篷會死吧?」我還算憐香惜玉的吧。

「那我只好一個人開車回家囉，你不擔心哦?」她又睜大眼睛看我。

「我擔心啊，但是我不會開車~~」那一刻，真恨透當時的自己，那麼無能~

就這樣，陪她走到黑漆漆的馬路邊，目送她的車燈消失在路的另一頭。

***

多年以後，我轉戰至電子圈，有一個冬夜，我要到士林好樂迪唱歌。停好車，忽然在一個廣場上的旋轉木馬設施邊看到她。

「妳怎麼在這裡?」我一個箭步過去。

「我在打工，負責收錢。」她調皮地回。

原來這旋轉木馬是她哥哥花了幾百萬元買的，專門在各大夜市擺攤。為了減少哥哥的人事成本，她有時會來幫忙。

「你變得好成熟穩重哦~」她打量著西裝革履的我。

「我已經會開車囉~」我們相視大笑。

我一方面很久沒見到她，很想跟她敘敘舊。一方面，我是真的想她，有一點點喜歡她的情愫產生。

聊著聊著，她要我趕快去進去 KTV 應酬，不要在外面吹風陪她了。我跟她要了新名片，保證會去找她。她在一間銀行做理專，我就真的趁著拜訪客戶之便，去她們銀行假裝客戶，跟她哈拉一下午。感覺她的傲嬌氣息收斂不少，卻多了一份溫柔婉約。

我們持續以郵件保持聯絡，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寄去的郵件被退回。

我太自以為我們是有緣的，所以我一定會再遇到她。但是，士林夜市再也遍尋不著旋轉木馬了，我也沒機會親自開車載她，讓她知道我對她的在乎是可以付諸行動的。我還想告訴她，我喜歡她，而且我的收入改善了，社會階層上可以比較靠近她一點了。好像人要有一個目標，奮鬥才有意義似的。而她，可以是我願意奮鬥的動機。不過，這一切就像還沒開始就已結束的故事，甚至還來不及悲傷，好像也沒甚麼值得悲傷的情節。

現在想起來，只想以文字淡淡地記錄下這位我曾經喜歡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