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幻觉
春节前的空气里似乎充满了幻觉:转暖的朝阳,夏日的室温,秋日的落日,还有打开窗户就能感受到的——冬日的寒风。或者也许这么可以说:空气里总是都充满了幻觉,我们要做的,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想象——想象我的床铺吸足了清晨吹进屋的冷气,踩起来像沾上了露水冰凉的草地;想象照进窗户的其实是赤道的烈日,地板上的红漆是发烫的颜色;想象猫咪的蹦跳是大草原上雄狮的奔腾,它大吼一声窗帘也会跟着震动;想象…
想象我是一只城市中的老鼠,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靠着敏锐的听觉与嗅觉,不必仰起头我就知道地面上发生了什么——我头顶的地方是一片荒草,此刻的土壤里有微小的震动,有沙砾从同一个方向悠悠地滚来,掠过了我的胡须——动一动鼻子,我闻到土地里腐物的湿润气息,还有枯草上落满灰尘的味道,它滑过喉咙时能感到微微的刺痒,还有···还有一股仓库发霉的气味,跑进去在那黑暗温暖的角落里,我就可以沉沉地睡去…
当我真正地从梦里清醒过来时,已是在飞速行驶的地铁上了,上班前的忙碌在踏进地铁那一刻终于得到了暂停。列车飞奔着,从一片明亮的岛屿开往下一片明亮的岛屿,而在两座岛之间,是无尽的黑夜均匀地点缀着颗颗繁星。当列车开动时,星空的布景一点一点加速铺展着,耳边响起低沉的车轮与轨道的奏鸣曲。我盯着眼前的画卷,想象着外面的世界也许在下暴雨,或艳阳高照,或者此刻是昨日的黄昏,我走在的是回家的路上。又或者,我所处的不是地铁,而是一个小型的剧场,我是第一个入场的观众,等待演员的到来。
(一个小男孩和他的奶奶在街道上一前一后地走着,清晨的空气里有着冷冷的灰蓝色调,稀薄的晨雾轻轻柔柔像一匹凉凉的稠纱包裹着他们,走在其中,他们从头到脚也泛着淡淡的冷色调。而当一踏进地铁中,他们身上的颜色就一下子鲜明起来。小男孩小心地跳上了地铁,就像跳进一艘即将驶离码头的小船。)
(咚、咚、咚,脚步声宛如有力的鼓点,越敲越响,循声望去,一双红色的运动鞋,两个活泼的长裤管,一件略有些肥大的厚外套,一张充满期待和快乐的小脸,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样子,后面跟着半弯着腰想保护他慢点跑却明显跟不上速度的奶奶。小男孩一步步蹦到了我的跟前,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脚在空中一荡一荡。)
奶奶摁住小男孩的腿,语气中带一点责备:乖乖坐好,你都快上小学了,到了学校老师会说你的。
小男孩转过身,看着隧道里的灯一闪一闪地掠过他的眼前,有些不以为然地说:小学?小学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叮、叮,地铁门开了,两个小女孩踏了进来,一位穿着亮黄色的毛衣,一位穿着粉色的灯芯绒裤子,像小蜜蜂与花蝴蝶,兴致勃勃地说着些什么)
“总之因为他忘了戴红领巾给班集体扣分,就得挨批评。”小蜜蜂说,
“可是苗老师发起脾气来真的太凶了,我也害怕她。”花蝴蝶回答她。
“咱们赶紧互相检查一下领巾队徽!”小蜜蜂提议,她们彼此瞧了瞧,点了点头,把两个书包从身上卸下来立在脚边,又轻盈地聊了起来,清亮的声音渐渐地又被地铁轰隆声盖过。
小男孩伸着头听,发现什么也听不清了,回过头捏着衣服角,自言自语着“老师…挨批评…还要红领巾…”
奶奶低下头说:对,红领巾。你上了小学就有红领巾戴了。只有表现好的孩子才能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员,所以你要先乖乖坐好,不然老师也会说你的。
小男孩摇了摇头,不说话了,低头看着地面。地面将头顶的灯带迟钝地反射成一个亮斑,看起来像是胶质的,还有着细小的亮片。小男孩把脚向前够着,像蜻蜓一样点着地面。我也戴上了耳机,小提琴声由弱渐强。
奶奶似乎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拍拍他,向小男孩身后指了指,我也顺着看过去,原来一位中学生模样少年的书包上挂着一个玩偶,是同样陪伴了我长大的史努比。玩偶的黑脚垫抵在玻璃上,吸引着小男孩去戳一戳。他又来了兴致,重新在车厢里东张西望起来。
(小提琴曲到了高潮,加入了低音的竖琴“臻臻”声,四三拍,适合跳一支华丽的舞曲)越来越多的人上了车,从我的眼前、从小男孩和奶奶的眼前走过:
——穿着深色羊毛大衣上班的年轻人,身上挎着棕色的提包
——买完菜拉着小车回家的老爷爷
——一对拎着拉杆箱的情侣,女孩衣服上白色的毛毛领一摇一摇,长长的围巾甩到了膝盖。男孩穿着干练的牛仔裤,橄榄绿的帆布鞋,“快走咯”,路过我们时他们说道。小男孩伸着头,看着银色的栏杆箱渐渐走远,又看看奶奶,他们相视一笑。
——穿着夹克的中年人挡在了我和小男孩的中间,我看不到他了,只能听到老奶奶说:这一站上去有两座通天的大厦,它们紧紧挨着,中间有一座桥一样的走廊连着,你的姐姐就在这里上班,他们每天都要穿西装衬衫,皮鞋走在白色的瓷砖上噔噔地响…
“鲁家村到了,请下车。”
我与小男孩和奶奶一起站起身,走上扶梯,涌入人海,他红色的运动鞋渐渐走出了我的视线。
小提琴声又渐渐地弱了,这一曲终了,我们都有各自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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