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兰州马拉松赛记|感觉像劫后余生
赛前
兰州马拉松差点去不成,因为那时父亲正在病中。我一直在观察,距开赛还有两天时,他仍未有期待中的痊愈。于是,我默默退掉了火车票、机票,和酒店,打算收拾心情,安心照顾父母。
是有些遗憾的。兰马在我心中地位不同其它,2017年第一次参加之后,我就决心以后每年来,直到拿到“终身号码”,免于抽签。那时他的终身号码条件是“连续三年或者累计五年完赛”。
许是兰马冥冥中也感受到了我的诚意,此后两年都顺利中签并完赛。然而,时间来到2020年,众所周知的原因,中断了中国人的正常生活,包括兰马。那一断就是三年。本来2020年底时,颇有百废待兴的机会,一些比赛东山再起。可是进入2021年,这种复兴的势头再遭棒喝。清零做为第一要务,白银越野的惨剧只是借口,中国境内所有跑步活动在2021年5月21日后被一刀切地禁止。
但一刀切前2021年的兰马已万事具备,只欠鸣锣。不过改了规则,以前的连续三年完赛,变成了连续五年,我的终身名额,仍然可望而不可及。人家声望日隆嘛,加上大家憋了一年,报名肯定踊跃,临时加价,也没办法。然而我又中签了,四连中噢,在一个名额竞争激烈的比赛里,是不大容易的,除非有算法支持,或者命运眷顾。当然没能跑成,先是延期,再是取消。厚道的是,费用退了,名额保留着,只要兰马还有重启的一天,就能免于抽签重新参赛。那便是2023年的这次。
2023年兰马的终身号码规则,再次变更,改成了“累计8年完赛”,取消了“连续”年限。没办法连续了,逝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或者大概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要备注”除2020-2022“就行,但那不可避免地要时时触及那个当局不大愿意提起的过往。要知道后来,很多人说起这段时间时,用的甚至不是”疫情“,也不是”清零“,而是代之以”口罩“。我经常感叹,中国人真行啊,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口罩“。
2021年原本是兰马的十周年纪念,完赛者会有完赛和10周年纪念两个奖牌。比赛取消后,那些东西沉甸甸地在仓库一压两年,放之无用,扔掉可惜。于是,组委会决定把它们一股脑发给今年的完赛者。这也是我觉得2023年兰马异常重要的原因所在,不是因为我爱收集奖牌,而是因为我觉得那两块多出来的奖牌,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它们是黑暗年代的见证,我想要得到它们。
也幸亏今年兰马的非常规操作,赛前给紧急联系人发短信,我哥将信息发在群里,问我还来不来,我说不来了。要说,兰马肯定早早开始造势,我哥不至于收到短信才想起来这茬。但此前他不问,我也不说。清零年代那些长时间的不见面,以及那些关于世事的激烈争执,伤害了我们的感情。如今大家都是一样,公群里几乎不讲话,私下里更无话可说。往年兰马起点,就在他家门口,那时候兄弟关系还维持着表面和谐,没理由不住在他家。哥嫂每次和我一起凌晨起床,陪我到起点,完赛等在终点,然后回家吃饭。有一年,我哥兴起,也报了个5公里,兄弟俩此生唯一一次”同场竞技“。那时候,籍着父母的关系,加上兰马,一年至少能见两次。后来,天涯咫尺,几年见不了一次,只能在微信群里吵架。我有时候会怀疑,那次阿Sir找上门来,也许并非因为我在这里写的那几篇日记,而是因为那几次在群里吵架时激于义愤口不择言。今年,兰马改了起点,离我哥家十几公里,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宾馆。我很早订了,一直没说。我合理化自己这种对亲情的“背叛”时,用的工具便是那些争吵,以及有一年,我被安排睡书房里的沙发床,原因是嫂子早已移民澳大利亚的弟弟晚几天回国,卧室要留给他住。
我其实一直喜欢住宾馆,自由且免打扰。
本来已经放弃了,但我姐们看到,都来劝我,三姐说周末她来陪父母,让我放心去跑。老妈也说如果我不去,大家都会过意不去,辛苦了这么久,去散散心也好。
于是,我又重新买票,订酒店,提前一天临时赶去兰州。这一次,路费和酒店价格都暴涨。但能去就很开心。
兰马今年的起点从原来的马拉松公园改到了新落成的奥体中心,赛前领物也在那里。6月10日赶早班飞机到兰州,从机场大巴上下来第一件事,当然是找牛肉面馆。饱餐之后,打车去奥体中心。走进郁金香馆的大门,看到蓝色LED屏显示的”兰州欢迎你“,像是看到心心念念阔别已久的人,忍不住湿了眼眶。这是后清零时代我参加的第三个马拉松了,但就仿佛是第一个。
中午和几年不见的朋友吃饭。他有个漂亮的儿子,中国和格鲁吉亚混血。我第一年参加兰马时,他刚满月。如今七岁了,一刻不停,手上缠着绷带,还在包间的沙发上上窜下跳。一次聊到孩子长壮了,他突然说:”因为我是外国人。“我们都吃了一惊,朋友说他从没告诉过他,他也是第一次说这话。孩子是代孕的,我一直担心他如何告诉孩子身世的问题。不过,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些决定要通过代孕或者形婚孕育孩子的父母,大概都不以这样的问题是问题。
下午还是去了哥家。侄女正好回国探亲,结果确诊了新冠,关起门在家宅了十来天,哪里也没去。我开玩笑说你躲过了先躺平的欧洲,却没躲过后躺平的祖国。她是当晚的飞机,回德国。
赛中
可惜今年的兰马,也许正是因为改了地点,或者三年没办,生疏了。第二天开赛前存包环节的混乱状况,将我的激动之情消耗了个精光。奥体中心很大,但没有安排志愿者在外围,进去之后搞不清方向,上上下下跑来跑去,都找不到存包的地点。最主要是,每次迷茫,抬头四顾,都看不到可以询问的工作人员。问厕所前排队的跑者,抬手指,那边那边,快去快去,要来不及了。然而,那边被围栏和检录人群隔开,过不去。好不容易看到保安,一问,说你要问志愿者。好不容易看到志愿者,一问,说那边。又跑过去,还是过不去。再跑回来,几乎要发火,但也心知不是她的错。后来好不容易,终于,历尽艰险,最后时刻存了包,但已经没有时间排队上厕所,只能忍着,在十公里处,才解决问题。
好在兰州的观众给力,为组委会挽回了很多颜面。42公里几乎没有停歇的加油声,孩子们伸出来的手掌,都很鼓舞人心。这和鄂尔多斯的荒芜形成了鲜明对比,甚至厦马,跑者很多,观众寥寥。偶尔有,也是看热闹的心情。一次正和小朋友击掌,听见身后有人大喊我的名字,吃了一惊,以为遇到旧识。回头看,又没有熟悉的笑脸。才意会,肯定是有人看到我号码牌上的名字,不客气地喊出来。
周六大太阳,天气预报周日比赛当天也是晴天,最高气温32度。幸亏天气预报不准,周日上午阴天,太阳中午才出来。尽管如此,我也没能幸免于晒。跑太慢了,肩膀和背心相接的位置,因为防晒倏忽,再次成功晒伤。好在,鄂尔多斯折磨我的小腿肌肉疼痛问题,这次放过了我。也因此,前半程让我有了种错觉,以为可以在五小时内完赛。但是后半程,终究体力渐渐不支,配速一落千丈。
最终5小时19分过终点,也认清了一件事,没病没痛,这就是我如今的水平,离我在这里的最好成绩差了一小时之多。聊以自慰的是,比鄂尔多斯快了将近20分钟,比厦门快了10分钟,看到了触底反弹的希望。
赛后
三块奖牌到手,比赛结束了,但征程还长。从终点回酒店的路上,艰难挣扎还要继续,短短一公里路,像人生一样漫长,走的呲牙咧嘴。本来是打算节约时间,先回酒店洗澡休息,完了再退房吃饭。但实在到处疼,半路停下来吃了碗牛肉面。到酒店时下午两点。亏得前台心肠好,前一天我说能不能帮我延退到三点,不然我赶不上退房。她二话不说答应。
用五分钟洗了个澡,往床上一躺便昏睡过去了。不知道被什么惊醒时,刚好三点钟。赶快收拾走人。时间还充分,在地铁口又吃了碗浆水面,配的酱猪脚。想喝瓶冰啤酒,竟然没有。兰州人民很能耐热,公交车不开空调,地铁上也让我觉得汗津津的。夏天啤酒不放冰箱,更是不可思议。于是没喝,觉得这样辛苦却没有酒的赛后,有点遗憾。
而这样辛苦地在赛后当天长途跋涉回家,也是第一次。高铁站、机场,都是背着完赛包,一瘸一拐的人。不禁想,何苦呢?
那晚到家时已过了0点。我的第二十二个马拉松,结束了。
新冠前最后一次兰马,组委会在报名须知里承诺会为在19年兰马PB的人建一座PB墙。然而,前两次每次都在这里PB的我,这一次跑了4小时49分。此后三年未见,不知道这堵墙倒底有没有建起来。虽然建起来也不会有我的名字,但我仍然带着好奇而来,在马拉松公园到处找,终于找到了墙和朋友的名字。拍照片给他,说恭喜你永垂不朽啦,除非这里拆迁或者退墙还耕。和我同时来找的,还有一位大哥,他找到了他自己,请我帮忙拍照合影。很开心,不断念叨,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很有意义。
对呀,要是有我就更有意义了。
可惜,这个为兰州马拉松而建的公园,从今年起将不再承担兰马起点的重任了。
我后来不经意看到,2022年参加的五凤溪半马奖牌,日期是重铸的,大概是由2021年的奖牌修改而成。据说很多比赛都这样。2021年,不知道有多少马拉松公司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比赛用品愁眉不展,并且完全不知道还有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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