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劇】不夠善良的我們
一部被熱烈討論的台劇,或許是有點拘泥於劇名,但越討論越覺得或許觀眾也是那《不夠善良的我們》,越深入思考,越覺得會被迴力鏢打到眼冒金星的,或許是廣大的芸芸眾生。風涼話總能說得震天價響,但當我們身處其中,又有多少人能全身而退呢?
【以下涉及劇情】
在最後一集兩位女主角交談的時候,我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編劇應該早已決定了結局再來發想整個故事,畢竟要光靠兩個角色的對話與互動撐完幾乎一整集,其中的架構與來龍去脈應該經過很長久的延伸思考,並且我多少覺得從終點回推過程才能讓一切這麼絲絲入扣的迎向一個合理結局,畢竟有時候連現實都不一定能這麼合乎邏輯,甚至是對話過程中所揭露的伏筆都相當精彩,非常佩服編劇徐譽庭的功力。
不過同樣都是以女性主角出發的故事,相對於《不夠善良的我們》,我比較喜歡編劇的另一部作品《荼蘼》。或許是因為《荼靡》說的是個人一生中所可能面臨的不同選擇,正是這些選擇造就了每一個當下的自我;《不夠善良的我們》則著重在比較,人總是習慣從隻字片語、枝微末節去想像、建構另一個幻想中的完美世界、人物設定,再回過頭來哀嘆自己生活際遇的不完美。現在的我,還是比較喜歡想像著每個決定所可能導向的未來,並藉此告訴自己當下要仔細權衡利弊;至於那隻住在簡慶芬心中的薛丁格小貓,也許只是人人心中都存在的,那個名為「比較」的心魔吧。
簡慶芬樹立了一個假想敵,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設定。「知足」這件事情每個人都知道,但卻永遠都難以做到,很常聽到的一句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句話本身就相當牴觸知足常樂的道理,究竟是人本來就不能安逸;抑或是當群體安逸時,總有人會不安於室,讓整體再度動起來呢?整個故事開場就是簡慶芬覺得日復一日的生活無趣,不管她揭開了潘朵拉或薛丁格的盒蓋,總歸是掀起一場波瀾,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但她選擇的切入點卻相當值得玩味,比起塑造憧憬仰望的目標,她選擇建立嫉妒、怨恨的對象。對人來說是不是負面能量總會有比較大的驅動力呢?「我要向他看齊」跟「我要幹掉那個人」哪個比較能「激勵」人呢?對事件或對人物的憤怒、埋怨似乎總是比較能驅使人們採取行動,有時候都在想是否「鬥爭」就是深植於人性深處的本能。
相較之下,被當作假想敵的張怡靜似乎像是個「現代女性」的理想型態。雖然一個人生活但仍能養活自己,也許曾經受過傷,但一路以來的經歷讓自己更加堅強,也讓自己從當年怕生的小菜鳥漸漸成為充滿自信的策展人。當然也並非毫無煩惱,忙碌的工作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但猛一看發現離理想、自由的退休生活還有好大一段距離;也不是不想有愛情,只是生命經歷過的感情總是不堪回首,在這個看似進步骨子裡卻仍舊保守的現代社會中找個伴只是增加自己的困擾,偶爾有幾個心動的時刻與過客調劑生活似乎就很好。只是額外加諸在她身上的遭遇總讓我覺得多了,雖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哥哥那揮之不去的原生家庭陰影有點太強烈,只能慶幸哥哥本性不壞,至少對妹妹還不錯。可是後段的遭遇總令人感嘆萬分,終歸是人生無常,大概也歸因於編劇心中早已決定的結局,只是仍舊嘆息,是不是非要走到這一步才能讓這樣的三體問題有個解?
在這部終歸是女性故事的戲劇裡,男性只是推動劇情的工具。何瑞之看似戲份十足,但角色本身在我眼裡只是個自動導航的行屍走肉,如果說這個角色有帶給觀眾一絲人味,那也是賀軍翔賦予的,何瑞之充滿某種台灣男性的刻板印象,也是最悲哀之處。劇中簡慶芬說他是個「善良的人」,我聽到這句話的直覺反應是:「他甚麼都沒做,就可以是個善良的人。」
這有兩個意思,其一是雖說他好像都在迎合愛他的人,何媽媽不喜歡張怡靜,喜歡簡慶芬,於是他也默默的接受簡慶芬逐漸擴大在他生活中的比例,直到結婚;簡慶芬從一開始就相當積極的在接近何瑞之,但與張怡靜交往中的何瑞之卻也因為覺得這大概沒甚麼而放任簡慶芬得寸進尺(會這樣做的人老實說還真不少,說這一點很悲哀嗎?但悲哀的是哪種「人的本性」呢?)於是導致後來的發展,在這樣的脈絡下,何瑞之看起來是個「逆來順受」的人,但他甚麼都沒做,只是默默的接受一切,隨波逐流,單純這樣做的男性就可以成為「善良的人」。而對女性來說,「逆來順受」可能是個從出生就要求她們內建的技能。
其二則反倒是慶幸他「甚麼都沒做」。沒有自以為是地想要扛起一些莫名的責任,沒有雞婆的插手不關他的事情,沒有自作聰明自作主張,沒有像另一批老是以為自己很懂卻總是亂七八糟給一堆似是而非意見的人一樣把整個場面越搞越複雜,沒有時不時地試圖來個「『男性』說教」刷存在感。多少能感受得到他的無奈,他時常身處關係夾縫中,身邊總有幾個環節就是很難溝通,而最難溝通的偏偏是自己的媽媽。有時候在想,究竟是因為溝通無用,所以總會有人選擇不溝通;或者總有無法溝通的人,所以導致溝通無用?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選擇不要過度插手,這讓整部劇裡何瑞之的存在感其實很薄弱,但或許就是這樣的影薄讓他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而于向立,本來我只將他視為另一個比何瑞之更沒存在感的張怡靜生命過客,只是他的「臨陣脫逃」呼應了一些我接下來的感想。試問他在劇中的處境,有多少人在年僅三十歲的時候可以扛得住?風涼話人人可說,往後的日子是他要過,可預期的失去是他要承受,硬撐只是人們一廂情願的冀望,現實中真的在「撐」的人大多都會跟你說那是個無間地獄。也許看完的人會認為于向立幼稚沒擔當,但還幻想著有人應該一起義無反顧不離不棄走到終點的人會不會也幼稚的看不清現實?
回過頭看簡慶芬,劇中她的媽媽與婆婆就是最直接、最血淋淋的例子。當媽媽有大哥大嫂扶養時,可以自認理直氣壯的認為他們怎麼可以把媽媽送到安養院,但當自己的婆婆發生了相同事情,簡慶芬那瞬間天人交戰的模樣是無比殘酷的現世報。她扛下來了,但她絕對不情願,是出於責任、愧疚、賭一口氣,但也是出於對何瑞之的愛-一種不同形式的愛。這樣隱喻當人們冷眼旁觀他人處境時,往往會忘記如果換成自己並不一定會做得比較好,再回想整部劇的起頭,簡慶芬的庸人自擾,何瑞之當初的放縱,觀眾們大概都覺得他們可以做得更好,但現實世界中這類事情就是不斷的重複發生著。
再看看簡慶芬當年耍的小心機,近乎不擇手段的試圖橫刀奪愛,引來不少罵聲,但女友也對我說,的確很多女性就是會做這樣的事情,是男性不懂女性,女性卻可能覺得不意外;反觀何瑞之一開始的放縱,「她只是工作上的同事」、「是我媽要她去照顧的,我媽就是比較喜歡她」卻似乎有種男性就是會這樣想的理所當然,無論男性女性都會這樣認為,這讓我看劇初期時討論到這點莫名而生一股悲哀感。
順著這些從劇中情節反映現實生活與牽動觀眾心態的例子,當中我覺得編劇最傑出的橋段安排在「戒指」上,所有的情境、對白都在鋪陳一個連觀眾也深陷其中的預期狀況,並且在為角色感到殘酷、悲哀的情緒最高點時,突然一個轉折點醒所有人,預設立場想太多的不只是劇中角色,也是螢幕前這些自以為用上帝視角看透一切的觀眾。這部劇描寫的不單是兩個女人與一個男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它也打破了第四道牆,將觀眾一同融入這一切,也許人們罵劇中角色罵很爽,卻忘了或許自己也跟劇中人沒有分別,其實大家都是《不夠善良的我們》。
這部劇講的不只是三角關係,也帶入了各式各樣的議題,婆媳、親子、長照,更在以劇情述說台灣女性面臨的困境同時,也淺淺的以畫外音帶出了男性的困境,短短八集篇幅摻入這麼多調味料卻不失主菜的風味,深刻寫實的呈現人們的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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