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刻點石成金的舊香港——訪《金手指》美術指導文念中、林子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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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手指》呈現了80年代香港的富貴社會,那金碧輝煌的美學,未必人人受落,但都是配合主角性格及劇情而構想。電影開場,程一言明明只是個居住籠屋的落魄小子,卻能在半島酒店扮演拿督,智取大佬松哥(太保飾)幾百萬。一個以「扮野」來營造富貴假象的人,會有怎樣的辦公室呢?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陳芷盈

早在《金手指》上映前,梁朝偉在海報及預告中拿著雪茄放浪形骸大笑的表情,已引起網民熱烈討論。除了在《尚氣》中飾演亦正亦邪的「滿大人」,印象中梁朝偉少有扮演奸角,或展露如此狂妄的笑容。

令朝偉不「朝偉」,是導演莊文強的想法。負責服裝造型的文念中說,「導演希望刷新觀眾的觀影經驗,展現一些以往未曾見過的東西。」《金手指》的故事藍本源自1980年代的佳寧集團騙案,講述程一言(梁朝偉飾)的嘉文集團如何於短短幾年間崛起、清盤,甚至涉嫌與幾宗謀殺案與賄賂有關;廉政公署高級調查主任劉啟源(劉德華飾)又如何花費15年時間,鍥而不捨地搜證和跨境調查。乍看之下,這就是典型的雙雄片格局、人物傳記,但莊文強卻在訪問中透露,《金手指》這個故事更多是源於他的童年記憶,他記憶中的香港,不是所謂的獅子山奮鬥精神,而是港人如何由飛黃騰達到一鋪清袋。對此美術總監林子僑也直言,「導演告訴我們,他不想拍傳記,也不想拍年代片,而是希望在茫茫資料海中挑選資料,透過他的想象,重新定性那個年代的香港。」

一場金碧輝煌的視覺體驗

《金手指》呈現了80年代香港的富貴社會,那金碧輝煌的美學,未必人人受落,但都是配合主角性格及劇情而構想。電影開場,程一言明明只是個居住籠屋的落魄小子,卻能在半島酒店扮演拿督,智取大佬松哥(太保飾)幾百萬。一個以「扮野」來營造富貴假象的人,會有怎樣的辦公室呢?

林子僑透露,程一言那浮誇的辦公室並非子烏虛有。「電影中每個房間都是一個主題,看起來很浮誇,但原來當年陳松青(電影參考的原型人物)的辦公室果真如此,入門還是一間會議室,再推門就似是去了另一間屋,這也是導演最開初便給我們的參考資料。」為了堆砌這個位於上流社會頂層的騙子的辦公室,團隊用了香港兩個最大的攝影廠,把一個個房間「接駁」起來,才能呈現出如今推門層層而進,讓人目不暇給的效果,這佈景也是整套電影最「燒錢」的項目。至於那金黃得刺眼的「金山大廈」,便是在團隊決定將美術風格推盡一點、浮誇一點後,由林子僑親手畫出來,再由特技公司製作。

基於這樣的人物設定,梁朝偉的造型自然有別於觀眾對他的印象。文念中說,「起初梁朝偉的造型沒有那麼狂放,但他想挑戰以往未試過的造型,因此首試『攣毛』,西裝衣料也採用了反光布料,去加強他整個人的光芒。其實他也有刻意放縱自己身型,沒有那麼fit。」話至此,文念中特別提起蔡卓妍(飾張嘉文)玲瓏浮凸的身材,他解釋這也是基於導演要求,「因為這個女生周旋於金融大鱷之中,導演覺得她最好要有某些顯而易見的過人之處,於是我們利用特技化妝與CG去改造她的身形。」甚至參考了80年代的「女神」:《神探俏嬌娃》花拉科茜的髮型去打造蔡卓妍的角色。

金像美指做世界

林子僑與文念中早於《無雙》與莊文強合作,並分別奪得金像獎獎項,這次再度聯手「做世界」,二人坦言各有新挑戰。

《金手指》上映兩年前,曾有航拍發燒友於鰂魚涌公園發現一些電影佈景,從中可窺見一幢戰前的深水埗轉角唐樓、八十年代的舊式地鐵站、樹立三支旗桿的警局大門,單是三組佈景,已透露電影橫跨香港的60-90年代。電影中有些鏡頭只是一晃而過,但由小小的路牌到巴士電車,都做過詳細的資料搜集,因時代變換而有所變化。林子僑說,「前期籌備花了足足六七個月,因為片中九成場景都是搭景。80年代香港經濟正式起飛,整個城市像在重新啟動,戲中最主要的拍攝地方中環,當年長期都是地盤,如掘爛半條街去興建地鐵、把殖民地時期樓宇重建成玻璃幕牆等,故短短四十年間街道面貌變化很大,製作時每十年就要呈現不同景觀。」而他收到劇本後,更特別關注如何呈現80年代的香港。「印象中較少港產片觸及這段時間,80年代各個美學領域百放齊放,時裝、髮型、平面、室內設計等都蠢蠢欲動去創新,但又不代表今時今日回看時會覺得『美』,製作時就要考慮如何平衡當中的美感。」

負責服裝造型的文念中,則翻閱了不少佳寧案的照片資料,憑真實人物去想象角色造型。當中最花心力的,是要找出每個年代的穿搭特色之餘,兼顧角色性格及二三十年間的成長歷程,在細微處呈現變化。「如梁朝偉剛來港時較落魄,穿著會更平實,到人生高峰身上衣料就比較閃亮,而到滑落低潮,衣服又變得暗啞,髮型也沒有年輕時那麼孿毛。至於劉德華在戲中性格老實,對比梁朝偉是另一極端,因此整輩子都是那兩三套西裝,每十年才換一套,因多年查案費盡心力,後期的造型也明顯較老。」

文念中續說,這部電影在佈景與服裝上花費了很多資源,如蔡卓妍身穿的都是出入上流社會的精緻套裝,主演以外,上百名演員的服裝全是度身訂做。「基本上我把香港做西裝的裁縫的期都霸佔了,另外也為嘉文集團旗下不同公司訂造了大量制服,還有很多假髮、眼鏡、甚至軍服等,在電影中可能不太起眼的鏡頭,都花費了很多人力物力。」《金手指》斥資巨額製作,但林子僑與文念中卻強調「做大片細片根本沒有分別,錢多了,要求與難度自然提升,因此每次都是要好好分配資源,洗到最好,就是對電影最好的交代。」

從美術看見新可能、新香港

以上種種考量,都並非劇本上列明的事項。但作為美指,就是要發揮想象力,與導演、演員討論,填補劇本未有細說之處。文念中形容,「我們常說拍電影很organic,最初每個人或都有各自的想法,但每個部門各展所長,慢慢就會生出一個共同方向,其實我和林子僑也不會每一場都交代角色穿甚麼顏色、背景又是如何,但不知為何,最後的畫面就像一早夾定,渾然天成。」

若要一一細拆,電影本就是由演員演出、鏡頭、剪接、美術、配樂等碰撞出來,如此矇騙觀眾,讓我們相信某個人物、某個時代故事確實存在。文念中憶起戲中一幕,有一群「鬼佬」演員在酒店中唱〈God Save the Queen〉,讓他特別感觸。「當時我在現場看,真的有種某個時代已然逝去的感覺。」這大抵也是身為美術指導最具滿足感的地方。文念中與林子僑均希望電影能感動觀眾,「最開心就是聽到觀眾讚賞整部電影,因為這是所有技術部門共同的努力,換句話說,若有評論只是稱讚美術,卻不喜歡作品本身,我也不會覺得自己成功。」文念中更自嘲,「不要說稱讚了,有時唔好俾人鬧已經很好。」

雖然二人在行內打滾多年,但對他們來說,製作每一部電影都如重新學習,這也是做美術最好玩的地方。林子僑說,「做美術讓我能接觸自身生活以外的領域,如因為《金手指》,我要去鑽研香港60到90年代的歷史,甚至研究金融市場與股票。電影中每一個場景、傢俬或道具都在幫忙講故事,與演員產生互動,就好像擁有生命一樣,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文念中補充,「每次拍一部電影,也會了解另一個人的生命,譬如去幻想一個金融大鱷、一個廉政公署官員的生活,當我能以造型幫助演員投入演出時,就會特別有成功感。」故二人不約而同說,他們都不喜歡「做死」某個片種或某個年代,有變化才能突破自己。

可惜近年因為市場原因,港產片的題材受製作成本所限,往往只能收窄至社會現實題材。林子僑舉例《明日戰記》是不可多得的電影,不單是因為投資了大量資源與時間,更因「科幻電影的難題在於所有東西都不存在,必須由零開始設計,給予團隊很多創作空間。」文念中補充,內地電影業資源遠比香港充足,如《流浪地球》的製作水平絕不在香港之下,但他並未因此悲觀,坦言香港的電影工作者一直非常努力在狹縫中創作,「如《填詞L》就是以低成本製作的喜劇,嘗試在有限預算中開闢新題材,為電影業帶來一點生氣。」

境況艱難,有資源的大製作不多,願意投資並積極開拓新片種的作品則更少,還是有賴觀眾支持,才能讓香港電影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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