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远离｜張國榮先生六十歲生日快樂

16.9.3 上海西岸藝術中心

沒什麼可給你，但求憑這闕歌。
謝謝你風雨內都不退願陪著我。 
暫別今天的你，但求憑我愛火。 
活在我心內，分開也像共同渡過。 

從濕熱的印度洋沿線逃離的我，一頭扎進了中國大陸最大的國際化都市之一：上海。地鐵上擁擠人群的嘈嚷，語速快時幾乎聽不懂的上海普通話，還有這個依舊潮濕悶熱的週六下午，組成了我與你相見的背景音。

Leslie。好久不見，甚是想念。上次六月在北京見你的時候，我在結束曲里哭得稀裡嘩啦，那是我第一次為你哭的那麼傷心。那時的我想著下次見你要九月份那麼久，心裡一萬個不捨得放你走。沒想到這幾個月的時光也在不知覺中溜走，又能與你相見了，真好。

這些日子里仔細思索對你的愛戀。不知道是不是隨著年齡增長，我變得格外理性，什麼事都想著探尋本質。思來想去，最後我終於好像明白，你和沐凡吸引我的理由似乎是相似的。忽然回想起我人生中第一份懵懵懂懂無疾而終的愛戀，年少幼稚的我堅持認為我愛的男孩子身上有一種乾淨氣質，現在想來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少年感。

當你抬眼，雙眸中閃爍出光芒。那麼明亮，那麼神采奕奕的你。彷彿一個少年，在不變的歲月深處永恆的存在著，讓我每時每刻的回望都不曾丟掉方向。因為我知道曾經存在過的你，你的美好和善良，你的努力和成就，還有你清澈的眼眸。我才敢相信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里有這樣好的人，有這樣唯一的例外，有這樣醜惡人性的抵抗者。你給我繼續做一個好人的勇氣，你給我做更好的人的力量。

今天共同渡過的晚會上，看著你的雙眸，我常常覺得無可抑制的喜愛和快樂。你那麼好看，那麼生動鮮活。看一眼你笑起來的樣子，我的世界就亮了。你碰杯，你咕嘟咕嘟的喝下一口水。你奔跑，你笑你鬧，你從背後一下子抱住一個人。你認真的看著對方，你恣意的談話，雙手在空中划圓圈。我無比珍惜這些時刻，我連眼睛都沒捨得眨一下。我就那麼呆呆的盯著你的臉，在不遠處的屏幕上閃現又消失，又閃現，又消失，又閃現。

而最終你還是消失了，把我留在原地。

結束字幕滾動的時候，大家都沒有走的意思。哪怕再跟你多待一秒鐘都好呢。

想到這場讓我多次淚目的晚會里唯一一次讓我流淚的時刻。靚靚說：「人生就是一輛列車，有人上車，有人下車。哥哥只不過是早我們下了車，我相信一定會在終點再見，他還可以繼續帶著我整蠱人。」

那些美好易逝的時光，你如同孩子一般調皮的快樂的臉龐。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想念那些時刻，你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多想付出一切努力讓這樣的你回來。再多看你一眼，多聽一句你帶著笑意的說話。

今天的展覽，有拄著拐來的，有大著肚子的孕婦，有白髮蒼蒼的老爺爺老奶奶，還有抱著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還有不計其數的小姑娘小伙子，不計其數的大叔阿姨。

你看，大家都想再多看一眼，多聽一句。

16.9.4 上海 MAO LIVEHOUSE

站了一整個下午，從LIVEHOUSE出來的時候，覺得肩膀後背腰腿和腳，沒有一個是自己的。

但是快樂是自己的，歡呼與尖叫聲也是自己的。

我簡直愛死了榮門客棧的三屏設計。辛苦剪輯的姑娘真是美好的小天使。

從八十年代初的激情和跳蕩，到八九的深情與不捨。再到九七復出的王者歸來，你依舊深情款款，眼波流轉中落下千萬風情。之後是拉闊，你那樣肆意地做自己，在舞台上極盡誘惑。不需過多的道具服裝和舞蹈演員的配合，你簡簡單單嘴角上揚便勾起了多少人的心。最後是熱情，融匯你的千萬種側面，每一面都完美無瑕。我不知該如何形容，那是藝術品，彷彿我過多的敘述會破壞它的美一樣。

在巨大的螢幕近前站定，看著你天使一般完美無瑕的臉龐閃現。三個不同時期的你，唱著同一支歌。我看得見你的成長，也看得見你的堅守。這真是再完美不過的體驗。

Leslie。沒能隨著你見證當年的每一個樣子，真是遺憾。不過沒關係，以前錯過的一切時光，都將用未來的紀念補償。

我們香港見。

16.9.5 上海南外灘輕紡面料市場

買了一件旗袍。上面有一隻張開翅膀的藍色蝴蝶。

哦，Leslie。

912那天，我就穿著這件衣服去見你吧。

16.9.6 上海釐爾手工刺繡

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笨拙地繡了一隻杏色的蝴蝶。

我總是很想再見你一面，於是就騙自己，把所有的蝴蝶都當作是你。

你何時得閒，再飛回來看看我們吧。

16.9.8 上海漢源書店

這感覺真是奇妙。

坐在你曾經坐著的沙發上，明明是毫無實際意義的重合，卻在心底里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種保護和依戀。像一個擁抱，有溫度，有力量。

靠在沙發上，如此安心，如此安心。

起身，頓覺空落落。不行，還要再靠回去。

這樣反反復複數次，居然沒辦法離開。

努力了好久好久，才終於捨得起身。走的時候又不停回望。Leslie，不知何時才能再來這裡了。

晚上和璇還有格格約了足跡，買了蛋糕。今天，是你的農歷生日吶。在半路，看到一個花店，忍不住進去，買了兩支百合。白色的，香氣蔓延了一整個晚上。真幸福。

感謝你帶給我們的相聚。感謝你帶給我們的香氣。感謝這一切，感謝這個在上海的閣樓里共聽你的歌到深夜的一晚。

這所有的緣分，所有的快樂以及思考，都是你帶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16.9.10 香港The One

I love you, I love you. 
Cause I"m really loving you. 

為了12號晚上的狂歡，排了三個半小時的隊。

隊伍里有一位從日本來的老奶奶，拿住一本小書，在隊伍里安安靜靜地看。她一個人，早早的就來了，在隊伍里站的時間比我還久。她不急也不燥，我看著她的側影，真是說不出來的喜歡。

何時才能成為這樣優雅沈靜的人呢。

說回Red的展覽。東西不多，卻從心底里叫人喜歡。小小的屋子裡面，你的聲音，充滿每一個角落。說實話，之前我從未覺得極愛自己這麼好聽過。

Red配的影像極好，是你之前錄制「千禧盛世」的完整版。你認真的、溫柔地唱。字字句句，都像是唱給我們的情歌。

我從來沒聽過一個人的呢喃聲也可以這樣好聽。就像一張巨大的溫暖的羊絨毯，乳白色的，有一圈暗紅色的邊框，沒有多餘的花紋。乾乾淨淨，溫溫暖暖，可以把我整個人都包裹在裡面。

多想躲在你的聲音里，一生一世不出來。

遠離這個世界。愛這世界哪有愛你偉大。

16.9.11 香港皇后饭店

為你鍾情，傾我至誠。 
請你，珍藏這份情。 

哥哥餐啊。

一樣一樣，都是你愛的食物。耳邊是你深情款款的聲音。哦，Leslie。

哥哥餐很好吃。

多謝你，Leslie。

16.9.12 香港元創方

看著那些人對你的回憶，我居然忍不住流眼淚。明明都是快樂的記憶。

可你那麼好，那麼好。

好到我都不敢想象你不在世界上的日子。而這偏偏就是現時現世的每一分每一秒啊。

偏偏是你，我喜歡的偏偏是你。

Leslie，我是如此的想念你。

我竟不知一生之中這般需要你。 
假使一天可再會， 
你會發覺我別來多麼想你。

16.9.12 香港中環海濱廣場

就這樣結束了。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橫亙了將近半個月的狂歡，這半年多的期盼，我對自己任性的放縱，終於畫上了句號。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我的感受。

終於結束了，像從長長的美好的夢境中突然蘇醒，一切疲憊和失落都在最後一刻突然襲來，不約而同的通知著你，平凡的、日復一日的生活又將要來了。

離開為你歡呼跳躍的場地，離開大家喊了無數次生日快樂的地方。離開我一整晚都忍不住不停抬頭仰望，不停偷偷抹淚的天空。

Leslie，你知嗎，今晚的天氣真是好。大朵大朵橘紅色的夕陽映照下的雲彩綻放在不遠處的天邊，蔚藍色的天空籠罩了整個香港。

後來，當大屏幕的沙畫投射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忍不住再回頭看那片空落落的天空。沒有你，世界真寂寞。

你閃耀於樓群之上，星光之間。真喜歡RED的心思。 

晚會好看得不得了。一波接一波不停的尖叫，隨著蔓延開來的紅色花海，與大螢幕中你的影像重合。我開始恍惚，我開始瘋狂地思念從未見過的你。

一首接一首，全場千萬人隨著你風裡齊唱。懷戀那十餘年前的輝煌，在這片土地上，每一個角落里，曾經閃耀過的，你的樣子。每一個側面，我們見過了千遍萬遍，卻還是不遺餘力的一起尖叫，呼喚你的名字。

在千萬個靈魂一齊盛放的情感中，一切虛空都成真。

Leslie，你一定聽到我們了，對不對。全場一齊向天空大喊「哥哥，生日快樂」的時候，你一定在那裡，對不對。

我無法抑制的想象著被我們感動到流淚的你，又想笑又想哭。我是如此的牽掛著你，在從未謀面的時光里，你是我唯一的遺憾。在這個夜晚，隱匿於人群的歡呼聲中的我，第一次在思念你的時候感到如此的安心和充盈。

所以，散場的時候，我失落得不得了。人群一點一點散開，彷彿在溫暖的環抱中被一絲一絲抽去保護，我又將獨自走入熙熙攘攘的世界，獨自聽你的歌，獨自為你哭為你笑，獨自想念你。

每個人都不捨得離開。工作人員催了一次又一次。

人群中忽然響起歌聲。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 
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 
月亮代表我的心。 

半轮明月高悬在漆黑的夜空，照耀着狂欢过后的大地，照耀着每一个深爱着你的人。

月光如水般清亮，一如我们对你的爱，纯纯净净，坦坦荡荡。

16.9.13 香港重慶大廈

活動結束後的第二天清晨，坐在賓館的床上看著大家的微博偷偷掉淚。

昨晚夢見了你，在昨天人山人海的寶福山，你出現，又消失，再出現，再消失，比夢境還不真實。

最後的最後，空蕩蕩的純白色的房間里只余我對著你的牌位。

我就這樣突然驚醒，依舊失落。

重投平凡再見夢幻。

一切請珍惜，一切將吹散。

16.9.14 香港灣仔

循著小哥哥的足跡漫步在香港的街巷中。

從出生地，到小學，到中學。

璇兒跟我說，你想，你現在走的路就是小哥哥每天上學的必經之路呀。

腦海中突然浮現穿著一身白色校服背著小書包蹦蹦跳跳的你。

這種時間與空間毫無意義卻又滿溢著感情的巧合，在香港追尋你的這些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得叫我恍惚和失落。

哦，Leslie。何時才能再遇你。

終於離開了香港，暫別了曾經的你。踏出香港的一刻起，我想，我將要投入自己的生活了，將要不再那樣經常的思念你。但你依舊會在耳機里，螢幕里，活色生香的美麗著、動人著。

宜家有一樣嘢叫做computer，可以將我啲嘅年紀同埋空間拉的好近。 

張先生，我思念你。同你相差了這般多的歲月，幸而與你呼吸過同一天空氣。

靜靜回想。

1994年，我初初來到這世上。

那一年，是電影界的幸運之年，也是你的幸運年。霸王別姬剛剛上映，贏得滿堂彩，東邪西毒、金枝玉葉、風月、錦繡前程這些經典也都是那一年的作品。

我在家裡的小床上爬來爬去，開始學著認識這個世界。而你在廣闊的大千世界里，添上更閃耀的光亮。

我不會想到，二十年後長大成人的我，會如此深深的流連於這些影像。這些誕生於我誕生之年，並且靜靜等待我成長、發現它們中的你，千萬個你中的一個你。

1995年，我和這個世界相遇了三百餘個日夜。

那一年，你依舊拍攝各個好看的電影，但更重要的是：你加盟滾石，正式復出。

我被媽媽抱在懷裡，學習貼在家裡牆上的漢字。我開始學習和這個世界溝通的方法，開始從懵懂的初生中蘇醒。而你開始重新唱歌，唱你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和希冀。

縱使我依舊會時時流連於你八十年代的深情或跳蕩，但不得不說，復出後的你的音樂，是我最初迷戀你的緣由。那些通透和閃光全部隱藏在這些旋律密碼里，每一首由你決定的歌曲都充滿了智慧和迷人的氣息。

1996年，我開始奔跑在老家的巷子里。

這一年依舊是你電影的多產之年：新上海灘、夜半歌聲、大三元、色情男女……但對我來說最最重要的，莫過於春光乍洩的開機。

奶奶帶我去家旁邊的木材廠閒逛，爺爺帶我去巷口的小賣部買AD鈣奶，叔叔給我買騎單車經過家門口賣冰棍大爺的冰棍……我在家人的寵愛下無憂無慮得成長起來，而你依舊在我未知的遠方獨舞。

哪想到，沒有何寶榮，我不知何年何月才可與你遇上。孤單的毛毯和任性的何寶榮一起，在地球的另一端，那樣容易地走進我的心裡來。

1997年，我去了幼兒園，每天午睡的時候給老師搗亂。

這一年，香港回歸了中國。從此，你不再是異鄉客。而你的跨越97演唱會，伴著你走了全世界的很多地方。

那時的我每天早晚被媽媽帶著擠公交車，給同車的人讀報紙，唱歌，好不熱鬧。而你在紅館的四面台上，大聲說要全世界都看到香港如此靚的夜色。

十九年前，夜色中的你如星光般閃耀。我沒法細數你的美，那是飄忽卻真實存在的光亮，能夠讓人失去理智。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因為那是你，獨一無二的你。為你鐘情，為你沈迷，又如何。

1998年，我搬了家，在新家的小屋裡抱著玩具海豚留下一張影像。

這一年，你失去了媽媽。Leslie，我可以抱抱你嗎。Leslie，現在還來得及嗎。

1999年，我努力了很久，似乎都想不起來在這一年發生了什麼。

而我現在還能聽到，你陪我們倒數。C.Y Kong的每一首歌，都是我的心頭好。你說他是有極大才華的人，你欣賞的人從不會有錯。

2000年，我和家人在電視機前圍坐等千禧年來臨。

你在這一年，把一生理想都交給熱·情演唱會。這場藝術的盛會，在那個跨世紀的年頭中，成就了跨世紀的驚世傳奇。

我和奶奶在小區花園裡打羽毛球，學毛筆字，日子簡單而快樂。你長髮披肩，在絢爛的燈光和夢幻的旋律中盡情做自己。

現時的我，回看那場16年前的盛會，除了贊嘆，沒有別的表情。現在看來，依舊毫不過時的過去的你，就好像在等著遲鈍的我發現你這絕世珍寶。張先生，那時錯過你，是我的錯。還好現在重遇你，是我的幸。

2001年，我開始背著書包去學校。

你工作依舊不停，從電影到歌唱。在這一年，你的寫真集『慶』開始發售。這是第一個在大陸拍攝的港台歌手的寫真集。而你堅持要在北京，在十月一日開始拍攝。

我面對著一整個班級的小朋友，整天玩的不亦樂乎。我開始慢慢構建關於班級集體的概念，但還遠遠不知究竟什麼是國家，也不知課本中「我愛中國」的中國是什麼。而你，一個生長於英國統治下的香港人，可以寫下「紅旗拂蕩，國泰民安。」我只能說，張先生，我愛著的張先生，你是有大愛的人。

現在的我終於開始努力體會。最後我決定理解所謂的「港獨親英分子」，只不過是因為與我們接受了不同的教育，而我怎能奢求人家來愛我的土地。這片土地，我當然深愛，因為我成長於此，這陪伴了我近二十年的身份認同塑造了我引以為豪的一切。但是它所有的醜陋和不公，都真真切切的存在著，我沒有權利去責怪任何一個批判它甚至憎恨它的人。而張先生，你是我心內的一道光啊。感謝你，在此時此刻，在彼時彼刻，選擇與這片傷痕累累的土地站在一起。

2002年，我上小學的第二年。

你籌拍偷心。異度空間上映。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可以如常進行下去。

我在小學的校園裡第一次拿了雙百，那天的太陽彷彿都在對我笑。而你呢，是不是已經拼盡全力與抑鬱病魔鬥爭了呢。

我才剛剛開始認識這個世界啊。要過好多年以後我才終於開始認識抑鬱症的種種，才終於開始正視這個世界的千種不幸，開始思考廣泛存在的偶然的必然。我終於明白了你，終於遇見了你，張先生，你在哪裡。

2003年。你終於與我們道別。

我彼時彼刻還在小學操場上奔跑，笑著跳著。真可恨。可恨我當時年紀尚輕，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愛你。

哦，張先生。千言萬語說不盡，只余一句多謝。在從未謀面的時間和空間里，多謝這種冥冥中的指引，讓我成長為今時今日的我。

零零散散寫了一個多月，終於要結束了。用蝦米音樂張國榮月特輯里看到的一句話做結吧。「迷戀至深，恨不與你相逢微時，從頭喜歡你。」

完稿與2016年10月1日。